第十節
作者︰
常青 更新︰2016-03-08 19:43 字數︰2475
爹老了,脾氣越來越不好。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都上火,鄉土管所的人看中了我家後面近臨公路的一塊地,說是要開發。爹不同意,土管所一個干事強行丈量。一怒之下,爹用扁擔砍了那人。頓時血流如注,場面極為慘厲。派出所抓了爹,娘哭著讓我想想辦法。我“撲通”給張五剛下了跪。我說我劉訊東是知恩圖報的人,無論那一天不會忘記你的救命之恩,因為只有他熟悉電視台的記者。這種事也只有記者介入才能有所明了,娘連夜湊齊了兩萬塊錢,我把它交給了張五剛。張五剛二話沒說叫了還小群的車,連夜去了縣城。
爹回來了,地還是我們家種著。兩萬塊錢所剩無幾,娘說只要人回來,我們再慢慢掙!老百姓議論紛紛,說我家北京有人,得虧了人家幫忙,不然要住十年牢。有的說,老劉沒有這個底氣,怎麼敢掄扁擔。更有甚者將我吹上了天,劉訊東有本事,認識北京的一個大官,兩人關系特好,每年都有來往。管他們說什麼,我要感謝的是張五剛。
張五剛的全部精力都投到工作站上,婚介所生意一落千丈,夫妻倆經常拌嘴吵架。後來,張五剛莫名其妙地停了我的工資。差不多有兩個月我沒有領過工資了,我有些撐不住了。老實說,沒有業務,婚介也好,工作站也好,等于是名存實亡。張五剛跑廣告的水平的確比我高,因為事先也沒有具體合同,到最後是各人掙各人的,對他的那一份我沒有理由眼紅。一夜之間,我在不聲不響中下了崗,很難說這里面有沒有張五剛的預謀。前因後果,分明是我將張五剛的婚介所推到了倒閉的邊緣。這樣的結果是我未曾預料到的,張五剛老婆肯定恨我了,不知他有沒有恨我?
離開張五剛是我唯一的一條路,張五剛沒有像以前那樣熱情地挽留我。可以說張五剛現在與我沒有一點關系了。作為朋友和有恩于我家的人,無論出于那方面的道義,他的行為永遠是一個秘密,我是不能說出去的,包括對向陽我什麼都不能說。
我盡可能地留意了每天到達小鎮的報紙,關心起我以前從來都不看的招聘廣告,看了那些廣告,我才明白學歷對于我意味著什麼,而這些在以往平靜的生活里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我感到有危機感的。
就像新聞中的那個人物,當年舉報禽流感的第一人誰也不會想到,就在舉報的路上,有一天他成了階下囚。是命運捉弄人,還是他一開始就走上了一條荒謬的路而不能自拔。這樣的情形,精彩的往往不是法官的判詞,也不是新聞本身的描述,而在于結果的離奇和荒謬。
北京又有一家雜志招聘地方發行員,我想再試試。向陽听說我要去北京很是高興,說他正好要搞一個活動,關于 “新課程改革”方面的。
一樣的列車,一樣的黑夜。我習慣了這樣的夜,只是不像在南京街頭盲目地的轉悠。早晨五 六點種的賓館還是死一般的沉寂,保安大衣蒙頭,呼呼大睡。我敲開賓館客房粘著“組委會”字樣的門,一個瘦弱的中年人開的門,腳上汲著一雙大拖鞋,走起路來吧嗒 吧嗒的響。房間里黑洞洞的,好象有好幾人擠著。我說我是向陽的朋友,他熱情地帶我到隔壁的一間房,一個光頭很高興地拿出簽到薄和會計發票。我說要登記嗎?光頭說要登記的,我報上姓名,他又打開一本發票。不好,大概他們以為我是來參加會議的。情急之中,我說我來找向陽的,不是開會的。瘦子和光頭都楞了一下,光頭說向陽不在。電話里向陽說他在通州的宿舍里,天亮才能到豐台的會議點。
我正與瘦子道別,一個操外地口音的婦女吵上來了,她嚷著退費回家。瘦子撇開我,忙不迭地說,專家就來了,就來了。婦女仍不罷休,什麼專家?我不參加了,我不參加了。賓館里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好幾個人都嚷著要退費,任憑光頭再怎麼解釋,那婦女就是不依,嚷著要報警。瘦子說方言,嘰里咕嚕一通,訕訕地退下忙其他的去了。沒有任何人再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一人獨自又沖進北方的嚴寒中。就在距離賓館不遠的地方,我找了一家招待所快活地酣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向陽居然摸到了招待所。我什麼也沒提,瞅他的臉,他比我在南京見到他時更瘦了,眼眶都明顯陷進去了。我請向陽吃飯,他偏要埋單,我堅決推辭了。結帳的時候他就站在我身邊,手往衣服口袋里伸,伸了一氣,終于摸出一張五十的出來,我接過了服務員的發票,他手里仍攥著那張五十塊的紙幣。
天完全黑了,燈火燦爛的北京顯得更加神秘與超然。向陽和我爬上一輛破的300路公交車,車上很多的人,走了大半個三環來到潘家園。住在高層公寓里的王主任在電梯門口正等著我們,我給王主任帶上兩包甦北的鹽蒿干。娘說這東西降血脂,帶給你北京的朋友。
在往回走的路上,向陽說他要到賓館看看來開會的老師。我說好吧!一眨眼工夫他就消失在亮如白晝的夜幕中。第二天的《華夏晨報》刊登了一則消息︰本報訊,一起打著教育培訓旗號的詐騙團伙昨被北京警方一舉端掉。27日晚,位于豐台區康莊里的北京龍源賓館發生一起群眾騷亂,接到群眾舉報,三里河派出所立即出動民警趕赴現場,並控制了局面。經調查,無業人員郭玉才 周志飛伙同他人未經如何審批,冒用中央事業單位的名義在全國各大媒體上發布教育培訓廣告,致使全國近百位教師上當受騙。犯罪嫌疑人無視受騙教師提出退款的合理要求,采取恐嚇和威脅手段致使局面一度混亂。目前,警方正對此事進一步深入細致地的調查。本報將繼續關注本案的進展。(記者梁為華)
我打向陽的電話,無人接听。後來干脆成了空號。
一年後,我和一群民工一道來到朝思暮想的北京,早上從順義的出租屋往城里趕,傍晚再從城里跑順義。我還結識了一個湖北的女孩,後來我們索性同居了。每天回來,我都問她有向陽的電話嗎?女友問我向陽是誰?我說是我在北京要好的朋友,她說那你就請向陽來我們這喝酒吧,我說一定請他來。我真的想向陽,我給《四方》雜志社打電話,接電話的人說,此人早不在這里了。我輾轉找到王主任的電話,他說他現在調到出版集團了。向陽呢?向陽跑了,連雜志社一萬多元發行費也跟他一起跑了。王主任平淡地說。
在北京久了,我幾乎很難遇到張五剛,雖說我暗地里打听過家鄉人有關他的傳聞,比如行騙被人打了,比如被出版部門查處,甚至坐牢,但一直沒有準確的答復,好象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張五剛是我家的恩人,我一定邀請他到北京來,我還會告訴他北京的向陽也在邀請他。
我相信向陽依然在北京,我在北京一定還能遇到他.
2006.7.24拂曉 9.15于南京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