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篇 小烏龜女子
作者:秀实      更新:2016-02-12 21:33      字数:1915
    那是一條舊馬路的交叉口。我正埋頭於桌上的燒肉飯,拚命地把冷硬的飯粒往口裏送。這間飯店就在路的交叉口上,是這個舊城區裏的一間老字號廣東燒臘店。

    有兩個青年走進店內,我没有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繼續灌着保健啤酒,咀嚼着香脆的燒肉。但我不得不盯着他們了,因為我發現他們的懷裏共抱摟着三隻烏龜。綠條子機恤的抱着一隻大龜,白背心的除了一隻大龜外,臂彎裏又夾着一隻較小的龜。

    三頭烏龜都有着相同的特微,就是背上頂着一個較一般烏龜為高聳的硬殼子。我感到十分的好奇,不時看着他們,又看着那三頭烏龜。綠條子機恤慢慢地往我的桌子移近,我開始感到討厭。食店怎能容忍他們帶進不三不四的動物?我感到烏龜殼上的微塵在空氣中飄浮着,令人作嘔。我放下筷子,大口灌乾了保健啤酒,便停止進食。以冷酷的目光盯緊他們。

    兩個青年把懷裏的烏龜放在地上,成犄角形勢。我正為他們的行動納悶,只見白背心的一擊掌,三隻烏龜便同往犄角的中心點衝去。奇怪的事發生了。三隻烏龜返回起點時,除了交換了原先站立位置外,也交換了身上的硬殼。我看得目瞠口呆。那兩個青年旋即抱起烏龜,往對街走去。我轉過身來,繼續追看着他們。他們把烏龜放在傾斜的路面,如列隊般朝交叉路口排成一直線。在我來不及思索時,那白背心又擊一掌,三隻烏龜便走起了接力賽來。眼前的情景逗得我哈哈大笑。但我笑不及三聲,便張口結舌,吐不出第四個笑聲來。因為我看到那兩個青年竟然在烏龜一直往前奔走時,藏身在樓梯口後。看那情形,就是存心撇開三頭烏龜。我心頭怏怏不樂,因為我竟在這個溫馨小城裏無意間看到寡義薄情的一幕。寵物在最信任他們的主人時給抛棄了。

    我離開食店,朝鬧市方向走去。

    鬧市人頭湧湧,我漫無目的走着。街道的一旁是攤販,熱烘烘的叫賣聲此起彼落。但尖銳的音頻進不了我的耳鼓。我落寞地,如走在一個偏僻的陌生小鎮。忽然,我眼前一亮。

    我看到那隻最小的烏龜,正徬徨地在人潮中漂流,如落入漩渦裏,四肢不停掙扎。她一臉惶恐的如迷途的羔羊。我想到,小城雖然民風淳樸,但也不是全然没有罪案。三日前,便有一個不肯就範的女子被她的姘頭殺害。雖然只是一隻烏龜,但誰敢說没有人打她的主意?

    我趕上她前頭,和她打招呼。道出了她剛才的際遇,並承諾帶她回原地。她感激不已。我小心翼翼地提着她的手,在人潮裏回頭走。走着走着,攤販的叫聲漸遠漸薄。在一盞紅綠燈前,我回頭,發覺她竟蛻變成一個女子。

    小烏龜女子容貎並不娟好,臉上是一塊一塊淺淺的麻斑。我驚訝不已,但一心想着要帶她返回原地,也不多問。兩人沉默地穿越街巷,任人潮在身旁流過。在一條擺脫了人潮的窄巷中央,我看到一位年輕詩人和他的市井朋友約五、六人,迎着我們而來。

    年輕詩人具有我所傾慕的才華,這種反叛的才華是我所欠缺的。我們平素相聚的機會不多,我便拖着小烏龜女子隨着他們走。年輕詩人並没有怎樣,但他的朋友一路上取笑我,說我特意跑到這個小城來尋歡。在電車上,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他們細細道出,費盡唇舌,好不易才遏止了他們的譏笑,並同意隨我一起把小烏龜女子帶回原地。

    電車駛到靠近海邊的一個彎位,其中一位朋友起座,說要下車。為怕別人唾棄,他努力地解釋不得不離群的原因。他說,今天是母親生日,他必得趕這班船回去。但說完後,竟意外地没有一個人改變原先的表情和坐姿。他只有悻悻然下車去。窗外的風光隨着電車路軌而更改,我們一群人沉靜地看着小城的風光,直至電車駛回舊馬路的交叉口。我們才一窩蜂的下車。

    小烏龜女子的家在這裏附近,往山邊再走十分鐘便抵達。我們一群人隨她來到一座古舊卻寬宏的大宅,開門的正是她的父親。他對我的古道熱腸表示十分感激,一再和我坦誠的交談。

    小烏龜女子父親是位身材瘦小的中年人。他講究衣着的整潔,卻嗜愛舊款的洋服。和他談話時,我注意到他胸前的領帶。我十分好奇,還有人能保有這種五十年代的幼條結子。他似乎並不介意我這種不禮貎的目光。後來甚而把頭貼近我的左耳,壓下聲浪:「今天是我女兒的結婚日哩!」他頓了頓,斜瞟了小烏龜女子一眼,又說:「新郎哥大清早便外出,到現在還没有回來呢!」我和他素不相識,不便瞭解太多,便以極之公式的口吻回敬:「就是因為結婚日,要辦的事太多,才這麼久不回來。」然後,我用堅定的外交辭令,說:「我肯定他在下午四時前回來。」隨着談話的結束,我們一班朋友便告辭了。

    就在門外長廊上,我遇上到那個看來似新郎哥的男人。他手上拿着、挽着一包包東西。果然是購物回來。他見我要離去,便把手上的物品放下,一邊和我握手,一邊要我留下參加今晚的婚宴。我笑吟吟地一口拒絶,便和朋友踏下石階離開。

    穿過花圃,一大塊天空以極其幽雅的蔚藍迎上來。我的心情很輕鬆,在雜亂的呼嘯聲裏,我隨着年輕詩人走出大門,先前的一切,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