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篇 老梯
作者:秀实      更新:2016-02-12 21:32      字数:1288
    這條樓梯,在這幢戰前舊樓裏,串連起六層十二個單位。每個轉角處的天花板上,無論白天或黑夜,都亮着一盞發黃的小燈泡。反正走進這條樓梯裏,便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

    這條樓梯,窄而且陡斜。兩個人同時爬上或下樓,都必得一前一後的走着;若是兩個人迎頭相遇,除非其中一人側身讓路,否則左肩必定碰上右膊。

    因為日子久了,樓梯殘破不堪。掃灰剝落的牆壁上,又塗滿了一大堆無聊不堪的字句。有些是頑童冒充大人的「老成話」,有些則是憤怒青年的「髒話」或「不平鳴」。最底兩層,更貼滿了各式各樣不同的招紙。招租、尋人、追債、聘請、買賣、補習、托兒……令人眼花撩亂。彷彿是一株病態的老樹,飄掛着損壞褪色的葉子,就算有較鮮明的色彩,也離不開淒紅慘綠和枯黃。

    梯階稜角的破損十分嚴重。大約一百級的樓梯,没有一級是完好的。曾經使一個孕婦滑倒流產的三樓梯間,便是損毁得最嚴重的一層。有人仔細看過,每級樓梯中央的石鎮邊,都是大塊大塊的脫落。不要說是孕婦,年輕力壯的的下梯,走過三樓,也得扶着手把,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來走。這幾年來,總共有兩個老婦,一個小童,在這條樓梯上發生意外。幸好除了孕婦的那次來了救護車外,其餘的都不太嚴重。

    樓梯的梯心有一塊矮牆作為扶手。對那些衰弱的爬梯者來說,那已是很不錯的了。要是没有這幅矮牆,六樓的何太婆大概得坐在梯級上歇三兩回息,才能回到家去。不過,那些膽小的住客,卻常埋怨這塊牆。因為它堵住了上下的視線,吊着尾或迎在頭的是甚麼人,是没法知道的。這點,四樓的朱小姐描述得最精彩。那年夏天,一個男子從背後搶去花佬太太的金手揀,事後,她說:「那道樓梯呀──真衰。上次呢,我飲完回來,聽到上面有腳步聲。走到二樓,轉角地方有一個人影。我又看不到他是誰,嚇得我匆匆的跑下樓來,到李炳記那裏敲門借電話打,叫阿勇下來接我才敢回去。」朱小姐在這裏住了七年,是日子最淺的住客。她的鄰居,大部份都住滿二十五年以上。一樓前座當私校教員的文叔,小學時便和他父親相依為命,十二年前父親已經過世,現今他仍獨身的住在這裏。看來除非是拆樓,否則他是不會遷走的。

    在二、三樓轉角處,常擺放着兩三箱啤酒或汽水之類的貨物,使得本來經已狹窄的梯面更顯擠迫。樓上的住客也曾為此而吵鬧過。這些貨物,是屬於地下祥發隆雜貨莊的。酒莊的東主是潮洲江,租了二樓後座作為貨倉和住宅,多出的貨物,便霸佔了公共的地方。吵得最厲害的一次,是五樓姓區的三兄弟和潮洲江動手。幸虧梯口賣香煙的梁伯偷偷報警,才得大事化小。

    翻風落雨的日子,近地下的一截梯就會印上了大大小小的濕漉漉的鞋印。這時的老梯,也顯得特別骯髒,所以是最難走的。上落的人,没有一個不發出埋怨的聲音。而言樣的聲音,要到三四樓之間,才和水漬一同漸漸褪去。街道乾後半日,這條樓梯才又回復平常的樣子。

    丟空了半的三樓後座,上月才租了出去。大家都忙着猜測新來的租客是甚麼人。夏天的一個清晨,老梯尚沉睡未甦醒,兩個穿着灰色衫的工人,抬來一張高梯,把一個黃色的招牌箱子,掛在梯口的屋簷上。然後拉上電線,亮起燈光。「北妹3樓後座」幾個大字,比起日間的晨光,還來得刺眼。

    老梯的故事,愈來愈多了。歲月的面貎,愈來愈滄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