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 上簽
作者:秀实      更新:2016-02-02 16:20      字数:1329
    假期開始,我便和妻兒乘船到大澳山東涌去 。東涌海邊有一座侯王宮,每年的舊曆年假,我家例必到那裡求簽。

    我們是新派的家庭,對這種民間的信仰並不熱衷。每年到東涌去,祇是一種慣性的家庭活動。求簽,也祇是貪圖方便,這有如粵人所說的「近城煌廟怎能不求簽」。至於簽文的吉凶,我是完全不在意的。我曾經抱著好奇心,在城中某著名的廟宇中連續三次求簽問進修的好壞,結果都是「下下」,祇是我執意地依照原定計劃進行;如今進修完畢,而不見有任何凶象。這成了我常向朋友誇耀的話題。

    車站的人龍不長,我們仍能挑選到看海的窗口座位。兒子因為在假期中,顯得很興奮,沿途不停地哼著歌曲。公車離開了海岸,折入群山之間,沿著一條縱深的河谷行駛。不久便停在東涌終點站了。

    我們穿越田徑走向侯王宮,入眼盡是鄉村景色,使人胸懷舒暢。太陽和昫的臨照著大地。半個小時許,我們便抵達侯王宮。

    侯王宮面向東涌灣,背後是一棵老榕。朝汐如時退漲,老榕按季榮枯,祇有這座廟宇,依舊油漆剝落,依舊椽樑傾側。廟宇的四週,新增添了一些市政設施,有燒烤爐、蹺蹺板、秋千架等,更顯出這間廟宇的破落。

    我們在球場的看台上野餐。海風吹拂,草綠如茵。兒子邊吃著三文治,邊指著大海說:

    「那邊大幅大幅的陰影是甚麼?」

    「是填海區,」我和妻子不約而同的朝大海看去,說,「那裡將來是新飛機場。」

    「人類科技的發展危害了大自然,」我補充說,那是我的職業病,「生活在那裡的中華白海豚要瀕臨遷徙的命運了。」

    兒子沒說甚麼,逕自往球場去玩耍。

    午後我們都有點疲倦,我悄悄地往侯王宮走去。這個時候,求簽的善信寥寥可數,廟宇門庭冷清。疏落的香薰縈繞著壇前昏黯的燈火,天井裡透進一方塊的陽光。廟宇雖小,卻令人感到神秘裡的莊嚴。

    我拿起檯上的簽筒,在蒲草上跪下鞠躬,雙目注視著玄色的神像,輕輕地搖動簽筒。不一會,一枝竹簽離開手中,翻騰掉在泥地上。我拾起來一看,是「八十三號」簽。我把兩元放在桌上,在簽架上取出簽紙,一看,是上上簽,題「白花點將」。在水漬上的簽文依然清晰可辨:

    馬頭勒轉聽龍吟,封詔今朝拜紫辰,綠袍紫綬懷琴瑟,來報東君說好音。 

    我懷著輕鬆的心情步出廟門,一把嬌羞的女子聲叫停了我。那是一位作村姑打扮的少婦,臉龐清秀,眉額高貴,和懷裡的嬰兒一個模樣的討人喜愛。

    「這位先生,替我看看是那號的簽好嗎?」

    「沒關係,」我說,「是十八號吧。我給妳去拿好了。」

    我取下簽紙一看,是下下簽,題「岳飛出罪」。簽文如下:

    世寶無過隨日用,何須機巧苦貪多,鐵船過海波浪急,不信但看伴燈蛾,

    我斜瞟了她一眼,她仍跪在壇前,低頭看著懷裡的嬰兒。我心念一轉,把我的八十三號簽給了她,說:

    「恭喜妳啊!在紅日子裡求得好簽。」

    「謝你了。」她說話很輕,頭也沒有抬起。然後拿著簽紙走到廟祝那裡求解。我也往球場走回。

    多坐了一會,身後的山影便慢慢地覆蓋著我們。

    我們依循舊路走回車站去,在田野間,我再遇見那位少婦,和我們同一個方向走著。我們越過她,走進山的陰影裡。終於走到公路邊來。

    我隨手把簽紙拋在路旁的垃圾桶裡,便攜著妻兒橫過馬路,朝侯車站走去。登車後,我朝車尾窗外望,看見那個少婦坐在店鋪外的木椅上,笑嘻嘻地逗著懷裡的嬰兒。而公路的盡處,是灰蒼蒼的大海和灰蒼蒼的天空,我想,浪濤裡的中華白海豚仍能樂極忘形地嬉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