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上小学了。自从那次在外婆家吃年夜饭生气离走后，除妈妈外，再也没有人敢当面说她是“小多嫌坯”了。圆圆从出世就开始经历磨难，与同龄孩子比，她的经历要曲折复杂得多。她小小年纪，已懂得了爱憎分明。她对别的孩子无忧无虑的生活既羨慕又嫉妒。

    九月一日，是小学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圆圆的心情已经激动了好几天。她知道，上了小学，才算是正式上学了，要真正开始念书了。她已经懂得，只有念好了书，长大后才能有出息。她对上小学已经做了很多猜想，她猜想着老师是什么样子的，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老师凶不凶。爸爸在开学前经常教育她，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不然的话，老师会批评的。妈妈也经常吓唬她，在学校里如果不好好读书，老师会骂人甚至会打人的。所以，她有时会想这样一个问题，老师会像妈妈一样骂人吗？可爷爷奶奶和妈妈说的完全不一样，说只要好好读书，老师会喜欢学生的，老师不但教学生读书识字，还教学生怎样做一个好人，老师比爸爸妈妈还好。圆圆希望爷爷奶奶说的是真的。

    一年前，高尚礼家已异地建了三间两层的新楼房。高春华家是生产队里第一个建楼房的人家，而高尚礼家又是生产队里第一个把老楼房翻建成新楼房的人家。新建的楼房，楼上楼下都有单独的卫生间，功能齐全，有现代气息。

    不到六点圆圆就醒了，醒了以后就不想再睡了。她一骨碌爬了起来，看看邻床的姐姐还没有醒，她不想惊动姐姐，悄悄走出房门，来到楼下的卫生间刷牙洗脸。爸爸妈妈早已起床。今天，是第一天上学的日子，爸爸特意为她们炒了一盆鸡蛋。妈妈在场上洗衣服，今天，她为两个女儿准备了新衣服。黄丽珍认为，孩子开学的第一天应该穿得漂漂亮亮。

    方方和圆圆在一个学校里读书，方方读五年级，圆圆读一年级。方方在读二年级的时候就自己上学。但遇到刮风下雨，高尚礼会接送她。圆圆还小，黄丽珍继续负责接送她，这样一来，方方也顺便搭坐她的车。姐妹俩，圆圆侧坐在前面的三角架上，方方坐在后面的座凳上。

    “圆圆，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上学了。上幼儿园时，你连续两年被评为好孩子。读了小学，要像姐姐一样每学期都被评为好学生。方方要再接再励，你们姐妹俩，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特别是方方，你是做姐姐的，要关心帮助妹妹。方方、圆圆，你们两个听到了吗？”高尚礼在上学前又对两个女儿作了一番交待。

    “听到了。”姐妹俩同时回答。

    “我也给你们俩说几句，你们可听好了。念书要给我争点气，我们不争气，生了你们两个丫头。你们如果再不争气好好念书，就要被别人笑话。不好好念书，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黄丽珍也对两个女儿进行了一番训导。

    “丽珍，你什么不好说？尽说些不中听的话。”高尚礼听了心中不悦。

    “话不中听，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你不爱听就不要听，我是说给她们俩听的。”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让她们开开心心上学，不要坏了她们的心情。”

    “有什么不开心的，我已经为她们忙了一个早上，也没有说不开心。”

    “好了，既然大家都开心就好。”高尚礼知道争下去又要豁边，赶快收住话头。

    黄丽珍把自行车推到场上。圆圆在前面坐好后，黄丽珍关照方方等她上车后自己跳上后座。方方空身跳车已经驾轻就熟，可今天背了沉重的书包跳车就不太灵活了。黄丽珍上车后，方方右手抓住妈妈的衣服，助跑两步，一跃就上了车。方方忘记了抓牢书包，书包随着她跳车的惯性，向右边荡了过去。这下糟了，车子和人的重心急剧向右偏去，就倒了下去。车上的三个人都跌了个四脚朝天。

    圆圆的屁股摔痛了，她想哭而不敢哭，一只手提着书包，一只手揉着屁股。方方跌在自己的书包上，没有摔痛，她知道是自己惹下的祸，吓得不敢出声。黄丽珍由于倒下去的时候，右脚本能地点了一下地，缓冲了一下，也没摔痛。看着三个人的狼狈相，黄丽珍想笑，但没好意思笑出来。她根本不知道车子的摔倒是因为方方的书包引起的，只以为是自己没有骑稳而摔倒的。所幸的是车子和人都无碍。

    重复着前面的过程，三个人重新上车，方方这次抓紧了书包，顺利地上了车。圆圆由于摔怕了，上车后死死抓住龙头的横档。黄丽珍刚使劲，就觉得龙头不听使唤。她发现是圆圆抓紧龙头的原因，叫她松手。圆圆怕摔，不敢松手。黄丽珍使劲掌握着龙头，她想再一次叫圆圆松手时，车子已到了第一个转弯处。黄丽珍把握不住，车子又一次摔倒了。这一次黄丽珍摔得不轻，屁股也摔痛了，一只手由于摔下去时撑在一颗石子上擦破了皮。这下她来火了，上一次摔倒她以为是自己的失误，这一次摔倒则完全是圆圆引起的，她就有了发泄的对象。圆圆知道自己闯下了祸，吓得大气不敢出，站在那里直想哭，她知道一顿臭骂是逃不掉了。

    “你要死了，你这短命的死丫头，叫你松手你还死命地抓牢。没有人要拉你去上杀场，你死抓住龙头干什么？害人精，我倒了几百辈子的霉，养了你们两个害人货，不生你们，我哪里要这样苦。”黄丽珍越骂越凶，越骂越来气。她边骂边拍打自己屁股上的泥。一拍屁股又痛了起来，一痛，火气就更大。她狠狠地在圆圆的头上抽了两下，本来被骂得直想哭的圆圆被打痛后一下子哭出了声。

    “哭！我叫你哭！你这祸害，多嫌坯！”黄丽珍骂着又在圆圆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圆圆被踢得朝前一冲，摇晃着向前跨了一步才站住了脚。

    虽然已过了八月，但秋老虎还不愿走。一清老早，人就热得发闷。又气又恨的黄丽珍早已汗流浃背。她好像骂够了，也累了，意识到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扶正自行车，向圆圆大声训道：“还哭什么？不想上学了？上车后抓龙头的中间，再抓旁边我打死你。”圆圆心有余悸地上了车。

    黄丽珍又朝后面的方方训斥道：“你也替我坐坐好，你也不是好东西，”

    三个人总算又一次上了车，这一次三个人都小心翼翼，车子顺利地起步。圆圆吓得只敢抓住龙头的中间，再也不敢抓偏了。

    开学的第一天对方方和圆圆来说真是懊丧极了。开学典礼在操场上举行，各年级、各班级按指定的地点站队。圆圆和方方虽然不在一起，但在同一个操场上，能相互看得见。

    开学典礼上，校长热情洋溢的讲话，她们两个都没有完全听进去。圆圆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她感到既新鲜又激动，但上学时摔跤的阴影还没有从心中完全散去，心情老是集中不起来。一整天，她机械地听从老师的安排，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方方对这种场面已经历多次。校长讲什么，她并不在意。她思想开着小差，她在想一个问题，如果自己像人家一样是独生子女，在家里的处境和地位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妈妈经常骂妹妹是多嫌坯，似乎有点道理。但如果圆圆是个弟弟，那么，自己的地位就更不行了，看来还是妹妹好。听校长讲话的时候，她也是心不在焉。

    今天，黄丽珍也觉得很懊丧。早上摔跤的事又使她想到自己的命真苦，想生儿子，偏偏又生了个丫头。看人家第一个就生儿子，多幸福，多自在。不看别人，只要看美珍，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而自己呢，虽然经济上不用担心，有尚礼不薄的收入，可在其他方面就不尽人意了。唉，这无尽的烦恼何时了。黄丽珍这一天工作时也是心不在焉。

    直到下班时，黄丽珍还没有打起精神来。她慢腾腾地收拾东西，抬头时发现日历上一个大大的“1”字，猛然想起今天是九月一号，还要去接两个女儿。几十天的暑假，使她几乎忘记了接孩子的习惯。她手脚麻利起来。今天韦阿姨请假没来上班，她把仓库门锁好，把自行车推出厂门，向学校骑去。

    黄丽珍赶到学校时，已经放学了。因为是开学的第一天，各年级都没有正式上课。开学典礼后是各班级的班会课、打扫卫生、排座位等一些上课前的准备工作。下午四点左右就放学了。

    黄丽珍先去接圆圆，圆圆在教室门口等。看到妈妈，又想起了早上的事，心有余悸地叫了一声妈妈。

    “圆圆，你姐呢？她没有来看你？”黄丽珍认为放学后，方方会来看妹妹。

    “妈妈，姐姐先走了。我本来想和她一起走的，她不让。她说我走了，你要找的。”圆圆说话小心翼翼。

    黄丽珍带着圆圆在到家不到二百米时，追上了方方，她对方方说：“方方快坐上来。”

    “快到家了，我自己走吧。”方方背着沉重的书包，跑得汗流满面。她一路跑，一路看道路两旁长势茂盛的水稻。水稻的叶子既宽又硬，毛乎乎的，呈墨绿色，密匝匝挤在一起，微风拂过时，发出沙沙之声，飘过阵阵清香。方方走过的地方，不时有被惊动的小田鸡扑通扑通跳进水田里。夕阳火红火红的，释放着灼人的余威。天上的云朵，堆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有动物，也有人物，怪不得老人们常说，七月里看巧云。当然，这七月指的是农历七月。路上只有方方一个人，她独步在乡间的道路上，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忘我地享受着迷人的田园风光，暂且忘记了回家后可能会挨骂的可能。

    晚上洗过澡，黄丽珍抓紧时间洗衣服。当洗到方方的裙子时，发现裙子的后摆上有一个洞，这可是条第一次穿的新裙子。黄丽珍一看心里就来了火，她大声喊：“方方，你过来！”

    方方一听声音心就悚了，知道难逃这一劫，她早有了挨骂的思想准备。尽管裙子摔了个洞不是她的责任，但这条新裙子是穿在她身上摔坏的。所以，挨骂在所难免，理所当然。放学后，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先走，就是不想让妈妈过早地发现，以致在学校里就责怪她。

    “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学校弄坏的？你这个讨债鬼、败家子，这可是条新裙子啊！”

    “是早上摔倒的时候弄坏的。”

    “什么？是早上就坏的？你是不是在说慌？”

    “我没有说慌，是早上摔坏的。”

    “好了，明天开始穿旧衣服。我一年苦到头，自己舍不得穿新衣服。你们就这样不当宝贝。你走吧，替我一个个跑远点，不要遮在我眼门前，看见你们我心里就烦。”

    “我明天去外婆家。”

    “去吧，去了就不要再回来，看见你们就惹气！”黄丽珍喋喋不休地骂着。

    高尚礼和圆圆父女俩在楼上看圆圆发的新书。听到楼下黄丽珍在骂方方，高尚礼下楼问清了原由后说：“好了，不要骂了，方方也不是故意的。弄坏了新衣服她也心疼。你骂了她，她就更难受了。”

    爸爸这么一说，方方眼泪汪汪地向楼上跑去。

    “她难过？我就不难过了？说了她几句，就想不回家了，替我死远点！”黄丽珍余怒未消，不依不饶。

    见方方跑开了，高尚礼对妻子说：“我说丽珍，你以后不要再随意骂孩子了，她们一个个长大了，开始懂事了，你老是这样骂，对她们的成长不好。”

    “怎么啦，我这做娘的说她们几句也说不得了？这还了得！”

    “说可以，批评也可以，可不能乱批评，更不能乱骂人。即使她们做错了事，

    批评也要讲方式方法。孩子们在读书，在一天天成长、进步。我们做家长的也要进步，方方面面要起表率作用，否则，到时候她们会看不起我们的。”

    “谁要她们看得起？丫头家家的，不被别人看不起就好了。”

    “好了，跟你说不清，你自己想想吧。”高尚礼说完也上楼去了。

    第二天放学后，方方去对圆圆说：“圆圆，我去外婆家，你在学校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