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悠悠我思

    季風到家後直奔了後花園，正是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這個時辰季老爺子肯定會在花園里給那些花花草草喂水。

    自打五年前將手上的兵權盡數給了大兒子季灝，老爺子這幾年除了擺弄擺弄花草，就是喝茶下棋頤養天年，半點看不出當年馳騁沙場叱　風雲的樣子了。

    自百花叢中看見從長廊中走下來的小兒子，季老爺子微微一愣，將手上的花鏟給了旁邊的丫鬟，拍著手從土路上鑽出來。

    “爹。”季風快步過去扶他換鞋，“我明天要去前線支援大哥。”

    季風這人向來木訥，跟家人更是不懂寒暄，從來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季老爺子知道兒子的個性，倒也沒覺得這話唐突，只是滿臉憨笑明顯閃過了一線僵硬。

    大兒子季灝一直留守邊境，一年到頭不在家，這小兒子也整天因為公事忙東忙西，爺倆兒能坐下來喝杯茶，下盤棋的時間都不多，乍听他也要去前線的消息，老爺子心中自然有些不舍。

    爺倆到八角涼亭中坐下，季老爺子喝口水，潤了潤喉嚨，挑眉言道，“這休戰條約才簽了不過三十年，那些蠻子們就開始不安分了？”

    “匈奴人好戰，而且一直覬覦大漢肥沃的土地，更何況近年來……”季風止住話頭，一笑帶過，“大哥這些年一直在跟這些蠻子們打交道，我這次過去一來幫他平定騷亂，二來也順便看看大哥一家，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

    季老爺子听罷點頭，“也好，你大哥一去就是三五年，我也很是掛念，這次你去邊疆，幫他平定騷亂，要萬事小心，待的完事後，你們倆要一並回來見我。”

    季風跟父親說完話後，爺倆一起去了正院，季風又跟奶奶問了安，一並打點下來，天空已經一片瓦灰。

    在西院等著的江疏影早就听下人說二少爺回來了，可就是左右見不著人影，眼看著冒熱氣的飯菜一點點涼透，她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沉。

    最近，季風似乎格外的忙碌，每天總是匆匆忙忙，都來不及多看她一眼。

    江疏影正在廳上坐著兀自發呆，就听見了熟悉的腳步聲，抬眼，見是自己的貼身小婢翠兒快步過來。

    “什麼事兒這麼急匆匆的？”江疏影見丫鬟那個連跑帶顛沒規矩的樣子有些不悅。

    “夫人，這事兒不急可不成。”翠兒說著貼到她身前，彎腰嘀咕，“听說少爺要到邊關去了，明天就要啟程，這會兒正被老夫人和奶奶揪著問長問短呢。”

    江疏影一听，跟著心中一緊，幾抹惆悵籠上眉心，“明天就走，這麼著急？”

    她這話也並非在問翠兒， 只是這消息太過突然，下意識將心中的擔憂吐了出來，雙手迷茫的揪著帕子，似是心因著這一句話全亂了套。

    翠兒心疼主子，扶著她的肩膀勸慰道︰“夫人，您且莫急，等會兒少爺回來，跟他好好說說，大少爺一直在邊關駐守，想必二少爺這次過去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回來的。”

    江疏影呆滯的眸子即刻清明，“你先去把飯菜熱一熱吧。”

    “是。”

    翠兒才應聲，季風就從門外走了進來，“不用麻煩了，又不是冬天。”

    江疏影馬上起身過去伺候他把外套脫下來，臉上的陰郁也在一瞬間被萬丈柔情融化，唇角微微揚起，露出溫婉笑容。

    “那就快坐下吃吧，翠兒，把廚房里溫著的酒端過來。”她轉頭將外套掛起，吩咐了一句。

    “是。”翠兒馬上出去忙活。

    季風在飯桌前坐下，沒著急動箸，而是看向坐過來的江疏影，“我接到急令，明天就要啟程去邊疆跟大哥匯合。”

    江疏影點頭，“要什麼時候回來？”

    季家的院子雖然不小，但也算不上太大，江疏影沒露出半點詫異的表情，在季風看來也是正常，想必她早已听下人傳來消息。

    “暫時還不知道，時間短的話，兩三個月就能回來，時間長的話，一年半載都有可能，所以家里就有勞你費心了。”季風頗有些歉疚，“本來今年答應陪你一起回徐州娘家看看，恐怕要食言了。”

    “相公哪里話，你出征全是為了國家，家里的事兒你就不用操心了。”江疏影溫柔一笑，忙給他碗里夾了塊肉，“先吃飯吧。”

    或是對他有千般萬般不滿，但想到他剛才的話，想到他還記得曾允諾自己的事，江疏影就覺得那個有點小心眼的自己簡直太不像話。季風本就是個寡言少語的男人，他不善表達，她當該理解，怎麼能胡亂猜度？

    這幾年，世道尚算太平，季風雖然是武將，卻是頭一次到前線，想起這事兒，內心也止不住萬分擔憂。

    江疏影替季風打點好行囊之後，季風去泡了個澡，想著回來好好睡一覺，明天到都尉府交代一下，就要出征了。

    他心里想著事兒，快步進門，等在偏廳的翠兒，馬上識趣兒的退了出去。

    季風一撩臥室的紗簾，馬上被濃重的燻香味嗆得咳嗽出聲，他嫌棄地在鼻子前扇了兩下，蹙眉走進去。

    因為他的嗅覺敏感，江疏影對燻香一類的東西一直都十分注意，房間里莫名其妙的出了這樣的氣味，他還當是出了什麼事兒，不由提高了聲音，“疏影？”

    床上的帷幔都已經放下來了，隱約能看見側臥在床上的人影。

    季風半天都沒听見聲音，只道她睡了，轉身往外走。

    “相公！”

    江疏影一直都沒睡，而是一直在床上等著季風回來，本想他過來之後給他一個驚喜，不想他走到一半竟然轉身，她一時情急，只得自己掀了簾子，坐起來，“你要去哪？”

    江疏影只著了一件清透的紅色薄衫，胸前短襟肚兜清晰可見，雙腿微屈偏坐在床上，一雙眸子盈盈閃過，似怨還嗔，含著點點嬌羞的看著季風，輕輕咬著下唇，才剛那一句話，說得像是在責備，又像是在撒嬌，簡直要讓男人的身心都一並酥軟了。

    季風怎麼都沒想到簾子之後會出現這般風景，一時僵硬，隨後有些閃躲的垂下了眸子，“我只是想去叫翠兒將這香爐撤了，我受不了這些味道，你知道的。”

    江疏影見季風這不解風情的木頭樣子，兩頰點點羞紅，瞬間暈染開來，整張臉都火燒火燎，羞愧得急急下床拿了長衫披上。

    她起身快步過去將香爐端起來，經過季風身邊的時候，弱弱的說︰“是我思縝不周了，相公且先去睡吧。”

    季風歪頭瞅著江疏影慌慌張張端著香爐出去的樣子，心中糾結，不由輕蹙眉宇，嘆息出聲。

    她本沒錯，自己，這是怎麼了？

    江疏影將香爐放在了門口，被外面的涼風一吹，酸澀翻涌，險些落出淚來，如是吹了半天的冷風，覺得心虛平緩不少，才轉身回屋。

    她同季風成婚之後，家中長輩一直催著她為季家添後，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道理，她自然明白，只是，這種事叫她一個女子如何把控？

    眼下想著季風此次出去不知何日歸家，這才將前陣子奶奶說與的法子拿出來用用，不想卻弄巧成拙，讓季風生了厭煩之心，真心叫她羞得想找個地方鑽進去了。

    她本是大家閨秀，對床弟之事從不敢**自己，即使心有烈火，但在丈夫面前也是矜持有度，今晚不會因著這件事叫相公覺得她是輕薄女子吧？

    江疏影在外廳坐著胡思亂想，直到覺得周身發涼，才不得已起身躡手躡腳的回到屋中，心下只盼著季風已然睡下，也好叫她不會執念著剛才的事兒。

    江疏影進屋之後，沒听見什麼動靜，以為季風已然睡了，怕吵到他，就吹了燈放在台子上，摸黑走了過去。

    “怎麼才回來？”

    江疏影被嚇了一跳，急急捂住嘴，才沒有驚呼出來。

    旁邊躺著的季風趕緊坐起來，輕輕把她攬進懷里，柔聲哄道︰“對不起，嚇著你了。”

    “我吵醒你了吧？”江疏影听著耳邊的溫言軟語，撲通亂跳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她小心翼翼的伸手環住他的腰，遲疑了片刻，才稍微用了些氣力。

    當年，皇上一紙婚書，她就從徐州跟著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京都，如今已然成了季家的“老媳婦”，卻總感覺跟季風之間缺了些夫妻之間的親密與溫存。

    她也不知別人家的夫妻如何生活，只知道自己跟季風之間雖是夫妻，但更像陌生人，倆人在一起表面上相敬如賓，實則相敬如冰，季風性子冷淡，沉默寡言，對她雖說不上不好，但卻從沒有如火般的熱烈，即使夫妻之間行魚水之歡時，季風也是放不開手腳，展不開身軀，總覺得別別扭扭，疙疙瘩瘩。

    江疏影輕輕靠在季風的懷里，感覺著他胸腔一下下強勁有力的心跳，又覺得是自己想得太多，她和季風並沒有什麼不好。

    “沒有，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季風說著摟著她肩膀的手，緊了緊，“這些時日我一直忙于公務，慢待你了，你不會怪我吧？”

    “沒有，我知道你忙，只是……只是前幾天奶奶又催我，說是結婚都快三年了，還沒有生個一男半女的……”江疏影似嗔似怨的伏在季風耳邊“我們也該要個孩子了，你這次去邊疆打仗，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一人在家也是寂寞，季風，給我一個孩子吧！”江疏影說著緊緊摟住了季風的脖子，然後把自己整個柔軟的身子貼在了季風的身上。

    “哦，好的，我給你……”季風也有些心醉神迷了。

    隨後，江疏影還來得及抽回雙手，人已經被季風蠻橫而又溫柔地壓在了身下。

    “季風……”江疏影的心倏然間狂跳不止，近乎漆黑一片的視線中，她什麼都看不見，只感覺季風周身熟悉的味道環繞著她，覆蓋著她，這氣味令她著迷，也令她暈眩。

    “剛才……對不起。”季風笨拙地輕撫著江疏影的面龐，把臉貼近她，之後便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他是她的丈夫，他理應給她這些。她是他的妻子，她理應得到這些。這些，亦是他們的責任和義務。

    次日一早，艷陽高照，緹縈一大早起來便跟父親準備這次遠征要帶在身邊的應急藥物。緹縈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錯，她一邊哼著小曲，一邊走來走去，像只撒歡兒的兔子跟在淳于意身邊問這問那。

    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對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來說，離開家鄉奔赴遠方都是滿滿的光明與希望。緹縈內心有自己的憧憬和向往，所以她一往無前，且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