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引 2
作者︰
陳琢瑾 更新︰2016-05-04 20:04 字數︰4842
夜晚,天空落起了細雨,霧一般的,在城市的燈光里隨著陣風大片大片的飛舞。
公寓里,正要入睡的伊珩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她極不情願的從床上坐起身來,盤膝坐著,一動不動的發了一會兒呆,這才踮著冰涼的腳尖去開了門。
美汐站在門前,一雙緊迫的眼神看著她,“我們必須離開這里。”
伊珩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你在胡說什麼呢?”她揉著眼角溢出的眼淚,不耐煩地看著她,她覺得她也許是因為摩耶的死受了刺激,或是做了惡夢,所以才會有這些反常的舉動,所以她忍住心里的不痛快,嚴肅但語氣和緩的對她說,“別鬧了,我今天很累,別再吵醒我了,回去睡吧。”
“我們有危險。”美汐固執的從伊珩與門之間的夾縫里鑽進她的房間,拉開她的衣櫃,從里面取出一套伊珩的衣服放在床上,“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別再胡鬧了!”伊珩轉過身去,生氣的看著她,心煩的扯開了她的嗓門,“我們能有什麼危險?”她看著她那副認真的樣子,甚至開始考慮是否有必要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美汐的眼楮里是不容置疑的目光。
伊珩深吸了一口氣,盡量的克制著她隨時可能爆發的情緒,蹲在她的面前,長吁了一聲,抬起頭來,用盡可能溫柔的目光看著她,像母親一樣撫摸著她冰涼的臉,“好了,听我說,這里很安全。我想你一定是累了,或者做了什麼惡夢。現在你需要的是回到你的房間,然後好好的睡一覺。”
“我說的都是真的!”美汐顯然並不領她的情,她大聲的強調,“我不是在惡作劇!”
伊珩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生氣的正要嚴厲的質問她,這時一陣細柔的門鈴聲從玄關傳了進來。
“你等我一會兒,我去看看。”伊珩心煩地站起身,自言自語的念叨起來,“這麼晚了會是誰?”
美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伊珩甚至能感到那只小手的顫抖,“夠了,听著,別再鬧了,如果你再這樣,我就把你送走。”她不耐煩地甩開她,“該死!”悻悻的埋怨著走去了玄關。
她總是習慣在監視器打開的同時便摁下開關,然後再去看樓下的是誰。但這晚她的習慣無疑令她犯了個危險的錯誤,當她向視頻看去時,樓下的門前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她拉開門,想要看看電梯是否有人上來,卻發現門外一片漆黑。這令她立刻緊張起來。她清楚,樓道里的電燈不可能同時故障,且這整幢大廈用的是同一套供電系統,而此時她房里的一盞壁燈正亮著。
就在她準備回屋里去給大廈的物業打電話時,她注意到電梯門邊的紅色數字開始跳動。有人正搭乘那部電梯上來。
“我們必須離開這兒!”美汐從身後把手拍在她的背上。
伊珩被嚇得猛然一驚,幾乎叫出聲來,她捂著急劇跳動的心口,閉著眼楮深吸了一口氣,又看著美汐一臉嚴肅地說,“我要你告訴我,你沒有跟我開玩笑。”
“是的,我沒有。”美汐緊鎖著眉頭,她的呼吸聲就像剛起動的蒸氣火車,“如果你相信摩耶,你就不會懷疑我說的。我們正身處險境。”
“摩耶?”伊珩想起那封信。
美汐看著走廊外電梯門邊跳動的數字,提醒道︰“電梯已經到十三層了。”
伊珩清楚,也許不到三十秒的時間那扇電梯門就會打開,而里面究竟會出現什麼人,她不敢想象。她緊張的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不知此時是該去房間報警,還是抓緊時間離開這里,她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完全沒了主意,她焦急地原地踏著兩只腳,拖鞋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啪啪的響聲,那聲音令她的腦子越發的混亂,她轉過身朝著站在門邊的美汐問︰“我該怎麼做?”
她果斷而簡短的回答,“走。”她從鞋櫃里拎出一雙伊珩的短靴,又從牆上的小木盒里拿出一串鑰匙。
“好吧,我去拿衣服。”
“二十九層了。”美汐拉住她的手,“沒時間了。”她脫下腳上的靴子,輕輕地關上房門,光著腳拉著伊珩跑向緊急通道,當穿過那道門,她又轉過身來,小心地扶著擺動的門板令它安靜下來,這才謹慎的踮著腳尖拉著伊珩一聲不響地踏著每一層樓梯跑向樓下的停車場。
都市的夜晚總是不眠的,任你經過哪條街巷,都有喧鬧的聲音傳來,無論是歌聲、談話聲、還是那些縱欲的**與叫喊,都在夜晚訴說著這個城市的人對孤獨的恐懼。
伊珩把車開在喧囂的街道上,刻意的夾在堵塞的車流中間。周圍那些人怨聲載道的罵聲和引擎聲奏起的**樂章也絲毫無法令她的呼吸片刻的放緩。她覺得那些聲音還不夠,她打開了車載的CD,把聲音開到最大,音響中傳出那些讓人嗤之以鼻的低俗歌曲,她平時總會用這種粗陋的音樂在開車時提神,而這晚,它卻成了她的安魂師。
恐懼漸漸地隨著她放松的心情消失,這一刻,松弛的神經、放緩的呼吸又令她覺著此前所受的驚嚇都似乎是臆想出來的。她甚至懷疑那也許只是有人摁錯了門鈴,而自己歪打正著的開了樓下的大門。總之,當她冷靜思考剛才發生的一切,就又覺著是那麼不合邏輯。想著自己方才被嚇成那個樣子,竟忍不住的大笑起來。
美汐明白她那是在笑什麼,“如果我們沒有離開,那扇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你就會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
伊珩還是半信半疑,“好吧,我信你。”
“其實你並不相信,對嗎?就像你不相信摩耶。”
“對,那又怎麼樣?”伊珩討厭她那種語氣,她甚至厭惡地看了她一眼,“這一切根本就發生得莫名奇妙,從摩耶的自殺,到今晚的事,這些本來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對不起。”美汐轉過頭去,望著窗外不再說話。
一個小時後,距離市中心十四公里的地方,一幢建于上世紀末的低矮小樓中,一個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套房的門外。伊珩穿著一條大朵鮮花爭相綻放的睡裙,一雙米色羊皮短靴,牽著一個穿著黑色套裙、黑色長靴的女孩兒,儼然兩個記憶中只剩下萬聖節的神經病出現在枷楠的面前,“對不起,但我不得不這麼晚來打擾你,要怪你就去怪摩耶吧。”
“摩耶死了?”枷楠的臉色稍微一沉。
“你知道了?” 伊珩有一點驚訝,但很快她便又覺著那沒有什麼可驚訝的。
“進來吧。”枷楠側過身,“我想如果你不是因為遇到了什麼麻煩,是不會來找我的。”
伊珩側身在走廊里與枷楠小心的擦身而過,“你怎麼知道?”
“我不久前收到一封摩耶的信,他說,你會帶著一個女孩兒來找我,在他的葬禮那天。”枷楠低頭看著緊跟在伊珩身後的美汐,“是你嗎?他說的那個女孩兒。”
在門後狹窄的過道里,美汐抬頭看見枷楠的眼神,不安的回避。
枷楠輕輕地關上房門,轉過身來,目光盯著美汐,“這件事似乎有點復雜。”
“摩耶在一個月前給我寫了一封信。我想他既然讓我來找你,那你一定知道什麼,或者……”
“別寄希望于我,在見到你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摩耶是死是活。”枷楠從一張八仙桌側面的小抽屜里拿出那封摩耶不久前寄來的信,遞了過去,“他寫給你的那封呢?”
“我扔掉了。”她不感興趣地瞥了一眼,又問美汐,“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嗎?否則剛才你不會知道我們有危險,那電梯里上來的是什麼人?”
美汐微垂著頭,她不打算回答,至少這一刻她什麼也不想說。
伊珩覺得她開始討厭她了,她甚至覺得當初收留她就是個錯誤,“一小時前你才對我說過,你沒有開玩笑。”
枷楠看著美汐,把那封摩耶的信重新沿著折線疊好收了起來,“別逼她了,我想這不會是她的惡作劇。”
“我真不明白,既然你對整件事也一無所知,那我來找你又有什麼用。早知道還不如直接去警察局。”
“你現在去也不晚。”
“你什麼意思?”她站起身來,就像她隨時都會離開。
但枷楠絲毫也不在意她的這種威脅,他甚至對此刻于她的反感不加一分的掩飾,“有時候你真是讓人討厭之極。我終于可以慶幸,你回來後一直沒有來找我。”
“是為了這個?”伊珩停頓了一下,又反常的笑了起來。
“什麼這個?”
“就因為我回來以後沒有來找你?所以你耿耿于懷?”
“少胡扯了。”枷楠一臉的嚴肅,但即便是那副嚴肅的表情也掩飾不了他頓時有些泛紅的臉色,“我想摩耶這樣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這樣做不是為了撮合你來和我相親。”
“現在怎麼辦?如果報警我們又找不出任何的根據。”伊珩懊惱地看了一眼美汐,“總不見得我就這樣在你這里一直待下去吧。”
“難怪你連睡裙都穿來了。”
“我沒心情開玩笑。”伊珩的語氣又變得嚴肅起來。
枷楠認真的想了想,問道︰“摩耶死亡的現場你去看過嗎?”
伊珩皺起眉頭,“他刺破了自己的頸動脈。”她不太願意再想起那死亡的畫面,躺在那一灘濕粘的血跡上的尸體,就像一塊血淋淋的豬肝,令她一想起來就覺著陣陣的惡心。
“這麼殘忍?”枷楠輕咬著拇指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問,“還有呢?比如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他的尸體躺成一個十字形。警察的結論是自殺。”伊珩不得不又一次想起那個血腥的畫面,這令她很是苦惱。
枷楠捏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看來這件事的確沒那麼簡單。”
伊珩見他想了半天就說出這麼一句毫無建設性的話,不屑的撇起嘴輕晃著腦袋做出一副鬼臉,“故弄玄虛。”
枷楠看著她那副表情只哼笑了一聲,又接著說道,“如果摩耶的死是為了得到解脫,那他又有什麼理由選擇這麼痛苦的方式自殺?而如果摩耶真的是自殺,再加上不久前他分別寄給你和我的信,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枷楠轉動著尾指上的一枚戒指,當他需要集中精力思考,而周圍又有著會分散他注意的東西時,他便會有那樣的小動作,而這一刻,伊珩那條若隱若現的真絲睡裙顯然是罪魁禍首,“可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會有什麼是他想讓我們知道而不能親口告訴我們的。甚至要用這樣的方式。”
“別裝神弄鬼的。”伊珩听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不定那只是摩耶忽然瘋狂的想要弄出個人間十字架,我猜他的精神已經出了問題。甚至有可能他已經患了妄想癥。”
“如果真是那樣,他又何必在這之前給我們分別寫那封信?”
“這就是關鍵。如果他沒瘋,又怎麼會做出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來?”伊珩此時對她的想法沒有一絲的質疑,全然忽略了其他的細節,甚至不久前方才經歷的那一場驚心動魄,“我們這樣簡直是在浪費時間。還是報警吧。”
枷楠倒了一杯自動咖啡機里煮好的咖啡,放在她的面前,“別傻了,你要怎麼跟警察說?現在什麼也沒發生,你這樣報警,他們只會把你當個傻瓜一樣打發。”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壓根就和我沒有一點關系。我明天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學術演講,看來今晚我只有在你這里借宿了,或者你可以借我點錢,我去外邊找家酒店。我出來的太匆忙了,什麼都沒帶。”
“我想你這樣恐怕就連那些正經酒店的大門都走不進去。”枷楠上打量了她一眼,奚落道,“說實話,就連我都忍不住要往你的裙子里塞上幾張鈔票。”
伊珩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唯一的一條若隱若現還露著雪白大腿的真絲睡裙,懊惱的哼了一聲。
“你開車來了嗎?” 枷楠這時又問道。
“你想說什麼?”
“你開車來的,對吧?”
“是的,”伊珩很快便想到他那樣問是要做什麼,“你不會打算現在就去摩耶的別墅吧?”
枷楠笑道︰“不然什麼時候,後半夜?”
“這不可能。我可不想陪你一起瘋。”伊珩斷然拒絕,“你听著,不管你想做什麼,那都和我沒有一丁點關系,包括摩耶那該死的遺言。我和他在十年前就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枷楠走去牆邊那個至少上百年的衣櫃,隨著咯吱吱的一聲,稍顯變形的血櫸木櫃門被輕輕地拉開,“換一身衣服,然後我們就走。”
“你難道沒听明白我的話嗎?”
“如果你不在這里浪費時間,也許一兩個小時之後我們就能找到足夠的理由把這件事交給警察去接管。”枷楠知道她此時心里在想什麼,她在遇著一件沒有解決的事之前是睡不著覺的。
“你確信?”伊珩有一點動搖了,朝衣櫃里看了一眼,“你真的確信?”
枷楠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那好吧,不過還有一個問題。”伊珩看著衣櫃里的眼神就像是看見了一場葬禮,“你讓我在你的衣服里選?”
“別浪費時間。你可以想想好的一面,比如,至少你那對像你的腦子一樣不成熟的‘咪咪’,你可以為此慶幸我的襯衣穿在你身上會有多合身。”
“就像我該慶幸二十年來你始終執著的和我保持一樣的身高?”伊珩一面反駁著,一面不屑的擺弄著沙發上那些被枷楠從衣櫃里扔出來的衣服。
“別貿然下結論,過去十年我們可是天各一方。”枷楠的話里不經意的溢出一絲埋怨的情緒,但轉而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嘲諷道,“听過一句老話嗎?智慧與身高不可兼備。我這樣總好過某些智商不高的高個兒女人,成天只會為了自己的身高自鳴得意,直到有一天人老珠黃,才發現做一輩子嫁不出去的高個兒老姑娘沒什麼可驕傲的。”他一邊說著,一邊穿上一件黑色風衣,收拾了一些東西裝在一只黑色的普拉達小牛皮挎包里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