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把明慧接走吧
作者:令狐瓜子      更新:2016-09-02 18:45      字数:9366
    11

    车前进出院了,他的婚变成了整个封龙镇茶余饭后谈笑的话资,有人赞他大度,有人笑他窝囊,有人安慰他,也有人幸灾乐祸。车前进统统不解释,依旧每天按部就班地上下班,只是晚上住在单位,不似以前那样回家次数多了,也不如以前爱说话。一到黄昏,他就独自去洪道河岸边散步,坐在稻田地埂或铁路高架桥上看夕阳,如同入定一般,一坐就是很久。营业所主任路永恒担心他想不开,不想他毁在这件事上,就给他做思想工作:“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挫折。没有别的办法,事情来了,好的你接着,不好的你也得扛着,扛不动了就放下歇一歇,看看前面,想想以后,无论如何,路得往下走。”

    车前进笑着说:“我没事。”

    路永恒说:“我给你放几天长假,你去外面散散心吧。”

    车前进说:“如果我自己想不开,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是想不开。我哪儿也不去,我真的没事。”

    车前进表现的若无其事,可是,当谢明慧来封龙镇,他们一起去镇政府婚姻登记处领了离婚证,玉山爹邀请亲朋好友为她和谢玉山在村里正式举办婚礼的消息传来,他心头一阵刺痛,终于闷出病来了。这天上午,石青叶来封龙营业所储蓄专柜存款。她正在隔着铁栏杆和储蓄员王勇战叽叽嘎嘎地说笑。车前进推开营业室后门无精打采地进来,看到石青叶随便打了一个招呼,就坐在了银行专柜出纳的座位上。石青叶端详了他一会儿,便顺着高高的柜台移过去,对他说:“你面色不好,一定是病了,不早医治,恐怕拖出大病来。”

    王勇战取笑她说:“在你们医生眼里,就没有好人。”

    石青叶不理他,继续对车前进说:“你来医院,我好好跟你检查检查。”

    王勇战哈地一下,张开大嘴巴大笑:“你一个妇科医生给他检查?你想看他身上的什么东西?”

    石青叶立刻回敬说:“我想看你的脑袋。”

    王勇战听了越发笑得大声,笑得邪恶:“你想看我哪个脑袋?”

    “我想看你娘那个脑袋。”石青叶笑骂:“坏东西,看你那样儿,不是正经玩意儿。”

    王勇战说:“你正经,你每个月都很正经!”

    气得石青叶俯身从柜台下捡起一张废凭证,抟成一个纸团,从栏杆缝隙中扔过去,正砸在王勇战头上,王勇战从出钞口把存单递出去,笑着说:“你这是向我抛绣球?”

    石青叶骂他:“我这是砸粪球!嘿,你说你老婆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臭无赖!”

    说完,转身就走,临出门对车前进说:“我给你说真的,你别不当回事。”

    石青叶走出门,王勇战站起来,望着石青叶丰满苗条的背影对车前进说:“这小娘儿们又风流又有手段,可不是好惹的主。当初,谢永福想白占便宜,没想到被她缠死了吸住了脱不了身,乖乖就范跟老婆离了婚。”

    车前进不做声。王勇战说:“她这么关心你,说不定看上你了。你可要小心,不要被她网住了吞吃了。”

    车前进说:“照你说的,她好像是蜘蛛精!”

    王勇战哈哈大笑:“她是狐狸精!”

    对面办公的储蓄员龙桂芝就笑着骂他心术不正,是**。晚上,车前进失眠了。她想了韩桂芬,又想谢明慧,心里像火烤般难受。韩桂芬死了,他不能忘情,经常在梦里遇到她,她冲他笑,跟他说话,就好像她还活着,他们还在真真切切相爱一样。谢明慧结婚了,他对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也真的没有什么感觉,他没觉得她好看,也没觉得他不好看。没觉得她哪里好,也没觉得她哪里不好。他跟她结婚也行,不结婚也行。他觉得她对他也是这样,他们相亲订婚后,她没有主动找过他一次。他去找她的时候,她既不热情,也不冷漠。笑的时候很少,说话的时候也很少。他陪她坐多久,她也不说让他走。他说走,她也不留。他们没有牵手,没有依偎,没有拥抱,没有过任何形式的肌肤之亲。可是,当他在医院听到谢明慧亲口告诉他,他跟谢玉山怀了孩子的时候,他的心却很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如果爱她,他为什么要成全她和谢玉山。如果不爱,为什么她和谢玉山结婚后,他却不快乐,想起她的时候比以前次数还多还强烈?他对他们的成全是真的成人之美,还是痛恨之后对他们的报复?

    车前进越想越理不清,越想越睡不着觉。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感到头疼脑涨、恶心呕吐,把胃液都吐出来了,早饭一点儿都不想吃。王勇战劝他去卫生院看一看,不要真把身体耗坏了。说着硬把他弄到封龙卫生院来找谢永福。谢永福不在,他们正在打听他去哪儿了,石青叶从后院病房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她身着白大褂,踩着高跟鞋,身材高挑挺拔,一头披肩长发,发梢微微烫着卷儿,很随意地散在肩头。远远望去,说雅不雅,说俗不俗,自有一番摄人魂魄的气韵。只见她人未走近,笑声先到,在远处看到他们,就笑盈盈地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挺不住了吧!”

    说着,把他们让进妇产科办公室,王勇战说:“你还真给他看妇产科啊!”

    石青叶说:“我给你看妇产科。一看你唠唠叨叨就跟个娘儿们似的。别着急,我一会儿给你做个检查,验明正身。”

    王勇战说:“你想怎么验?肉眼?还是透视?手工?还是机器?”

    石青叶说:“我用手术刀给你解剖!”

    说着就询问车前进具体的症状,车前进说:“头晕脑胀,浑身乏力,心慌没有精神。”

    石青叶说:“晚上睡觉怎么样?”

    车前进说:“睡不着,睡着了也不踏实。”

    石青叶说:“吃饭呢?”

    车前进说:“不想吃,看见东西就想吐,今天早晨干呕,把胃里的酸水吐出来了。”

    石青叶笑着说:“看你说的,还真像怀了孕似的。”

    车前进苦笑:“我们男人要能怀孕,你们女人还不得下岗失业啊!”

    石青叶故作惊讶地说:“原来你也会说笑啊。你这样就对了。你得的这病属于情志病。都是你整天不苟言笑,闷闷不乐给憋得。我跟你说,在这一点上你得好好跟你身边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妖学习。”

    王勇战笑着说:“你才人妖呢。”

    石青叶又给车前进号脉。石青叶丰满圆润的手腕上套着一个翠绿的镯子。她的手指白嫩纤长,尽管他只是接触到了她的食指和中指的那么一小片儿皮肤,他还是感到她手指的润滑如脂。她描眉画眼,涂着口红,一张洁白红润的脸庞,近在咫尺。她身上的香水味儿一缕缕地钻进他的鼻孔,让他心慌意乱,情难自制。她不经意间给他的一个微笑,让他如沐春风,顿时觉得筋骨酥软,全身好似跌入了温暖舒适的湖水。

    石青叶给他号过脉,说他气血亏虚,营养不良,建议他在医院输液补一补营养,然后再吃些中药丸儿调理一下身子。车前进面孔微微发烫,立刻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几乎毫无抗拒地听从了石青叶的安排。

    12

    车前进每天上午去封龙镇医院输液。他百无聊赖,就那样躺在病床上,眼睛死盯着输液管的小葫芦,一滴一滴地数着滴下的药液。石青叶不忙的空当,总要过来看他,坐在对面的床沿上说笑,满屋子都是她爽朗的笑声。她的身材在女人群里算是高个子,可她还是喜欢穿高跟鞋,每次来去,踩得咔咔咔地响。开始的那几天,她来与不来,车前进并没有感觉。后来车前进从心理上,对她产生了依赖,对她的笑声和鞋声充满了期待。每当听到她在院子里跟人说笑,他就很激动。他为鞋声的临近而高兴,远去而失望。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石青叶是有夫之妇,他怎么能对她产生这种莫名的龌龊情绪?可是,当她终于又坐在对面床沿儿上眉开眼笑地望着他的时候,他又暗暗欢喜,感到十分舒服受用。

    这一天,他输液过了一半儿,窗外又响起了高跟鞋声,他一阵欢喜,那鞋声一声一声地临近,好像是一下一下地踩在他的心上,他为听到这鞋声而心生甜蜜。但是马上他就感觉出,那不是石青叶的高跟鞋踩出来的声音。门开了,谢明慧走了进来。

    谢明慧轻轻走到他床前,把手里拎的一坛蜂蜜和两瓶蜂王浆默默地放在床头柜上。车前进惊诧地问:“你怎么来了?”

    看到车前进那样望着她,她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居然脸红了。她关切地问他:“你好些了吗?”

    车前进说:“好多了,你坐吧。”

    谢明慧坐在对面石青叶平常坐的床沿儿上。瘦小单薄的身体罩在宽大的衣服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低着头,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赶紧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突然侧过身去,肩头一耸一耸地啜泣起来。她哭着说:“你这个样子,我心里都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车前进心里一酸,笑得涩涩地说:“我没事。”

    谢明慧哭了一会儿,转过身来,泪眼以对,柔声说:“这些槐花蜜和蜂王浆,是我们自己家养的蜜蜂酿的,你吃了补补身子。”

    车前进说:“不用,你拿回去给”

    车前进说不下去,就打住了,转口问她:“你还好吧。”

    谢明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低着头说:“你们家给我的那些彩礼钱,我会慢慢还给你的。”

    车前进说:“那些钱,给你就给你了”

    谢明慧凝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关怀和温情。车前进心里一热,这是他们相识以来,谢明慧第一次这样情致绵绵地看他。他还想说些甚么话,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紧,眼圈儿有些**辣的了。他不想让谢明慧看见,就低下头去。谢明慧也别过脸去,泪水又一下子滚落下来。他们谁也不再说话,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谢明慧抬起头来,真诚地说:“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一定不要再糟践自己身子,要不我会一辈子”

    这时候,院中突然响起了石青叶跟人嘻嘻哈哈地说笑声,紧接着就看见她推开门扭着大胯大踏步地走进来,一抬头看到谢明慧在里面坐着,登时止住了笑声。谢明慧恭敬地站起来,冲她叫了声:“石医生。”

    石青叶认出了她,立刻笑着说:“你来看前进啦?”

    说着话,猛然看到输液瓶里已经空了,赶紧将输液管上的小闸门关死了,她笑着说:“你们这是说什么体己投缘的话呢,说得这么投入忘情,连瓶子里没有液了都看不到?一会儿该回血了。”

    石青叶伸手拔下针管插在另一个输液瓶上,动了动小葫芦下的控制阀,调试好滴液的快慢。然后笑着说:“好了,你们继续说你们的。”

    说完,石青叶就离开了,临出门,回头笑着冲车前进快速眨了眨眼,车前进有些不好意思。

    谢明慧说:“我也走了,你养着吧。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车前进说:“不用,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谢明慧慢慢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她也站住了,回头看着他,说了一句:“前进哥,你是个好人!”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谢明慧第一次称呼他前进哥。车前进苦笑了。他躺在病床上,心潮起伏,很不是个滋味。他没想到谢明慧会来看他,更没想到她会对他表露温情。他想起他们相识的前前后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只顾想谢明慧,没料想石青叶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进来。  

    石青叶笑嘻嘻地说:“人家来看你,你心里美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叹气?现在你是不是有些后悔,把这么好的姑娘拱手送人了?”

    石青叶猛地说话,把车前进吓了一跳。他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石青叶看到桌子上的蜂蜜和蜂王浆,嘴里啧啧连声:“人家送了这般好东西,连我心里也感到甜丝丝的了。”

    车前进说:“你拿去吧。你天天来照看我,我也没什么可谢你。”

    石青叶逗他说:“你舍得?你要舍得,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车前进说:“这有什么舍不得。”

    石青叶说:“瞧你说得这么心虚,一听就是烫我的。人家姑娘送你的东西,你送给我算是怎么回事?这东西你吃着甜,我吃可就没滋蜡味儿。”

    车前进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神儿,一阵羞涩不安。他不敢看她,他觉得继续看她,她会嗖地一下把他吸到心里去。石青叶在对面床沿上坐下来,微笑着说:“她心里是有你的。”

    车前进连连摇头。石青叶说:“难道你看不出来?”

    车前进说:“我不知道。以前我们虽有婚约,但是见面并不多,每次都是我去找她,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的,离我老远坐着,不笑,也不说话,永远都是低着头不看我。约她去县城,也是一人骑一辆车子,一路上也没几句话说。给她买东西,问她喜欢什么也不说。我以为她看不上我,我就说你实在不高兴,我们就分手。她不说分也不说不分,我觉得好生没趣。跟她在一起的感觉就两个字:冷!闷!没想到,没想到”

    车前进说起自己的伤心事,突然胸中大慠,面对墙壁哭得泣不成声。石青叶苦劝不止,她轻轻地揽着他的肩膀,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车前进偎着石青叶丰腴温暖的身体,闻着那诱人的体香,心里一阵迷乱,回身一下子抱住她,哽噎着叫了一声:“姐!”

    13

    车前进在封龙卫生院输液结束以后,谢明慧又来封龙镇看望了他两次,第一次是问候他的病情,第二次送给他一件她亲手织的毛衣。两次见面,他们都没有提及谢玉山,似乎都在有意回避这个人。对于谢明慧的关心,车前进感觉很不舒服。他想,以前搞对象的时候,她冷如冰霜,从来没给过他丝毫的温暖。现在她与谢玉山结婚了,反倒对他知冷知热了。她这是觉得伤害了他,想向他表达一种愧疚,还是在怜悯他?想到这里,他负气地说:“今后,你不要来看我了。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

    谢明慧听了,感到很羞愧,泪花儿一闪一闪地走了。车前进望着那件红毛衣,突然把它抓在手里狠狠摔在地上。他坐在床上,双手捂住脸庞,半响无语,泪水从指间流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擦干泪水,俯身把那件毛衣捡起来,轻轻拍去上面的尘土,叠地整整齐齐的,放到床头的立柜里。

    初冬,草木叶落,山野空阔,洪道河开始从岸边向中间慢慢结冰。车前进的心情明显好转,每天都去河边散步、打拳锻炼身体,渐渐从婚变带给他的阴影中走出来。自从他负气跟谢明慧闹了以后,她果然没有再来,车前进偶尔想起,反而感到很内疚,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对她说话。有时候,他站在宿舍窗口忍不住向外张望,盼望能看到她的身影。可他没有看到过她,他感到有些失落。

    车前进在镇上经常会遇到石青叶,他为那天在医院冲动失礼地冒犯行为而羞愧,看到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如果他先看见了她,他就赶快转过身躲开她。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转回身,去寻找她。石青叶倒是毫不在意,每次见了他都笑吟吟地说话,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车前进越来越发现,石青叶确实是一个很漂亮很有风情的女人,她身上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劲儿,让人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她每次出现在小镇上,她身上的衣服颜色和款式都不一样,无论是紧身还是休闲,无论是暖色调还是冷色调,穿在她身上都能衬托出她的美丽。她就好像一块磁石,不管出现在小镇哪个地方,总能吸引男人的目光,让男人们津津乐道。

    石青叶每次来营业所,王勇战都和她开玩笑,话题永远离不开男女那点事。两个人舌枪唇剑,你来我往,说的那些话近似于轻薄下流,让一旁听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石青叶镇定自若,永远不恼,有时候还闹王勇战一个大红脸。石青叶走后,龙桂芝就在背后说她妖,说她骚,骂她不要脸。她告诫王勇站:“她来存钱你就给她存,支你就给她支,你那么多废话惹白她干什么?你这样早晚得把前进给带坏了。”

    王勇战年龄比车前进还小一些,他比车前进早一年上班,是支行内部招录的储蓄员,说话比较贫嘴。上班前就结了婚。王勇战嬉皮笑脸地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我说得邪乎,可是我很安全。别看前进一声不吭,可是他很危险。要是我没看错的话,那小娘们儿那是盯上他这块儿唐僧肉,非吃进肚去不可。”

    车前进憨笑着说:“你们说你们的,把我扯进去做什么。”  

    王勇战说:“我们这都是关心你,怕你一失足成千古恨。你可一定争气长脸,要严守防线,千万不要中了那小娘儿们的糖衣炮弹,失却了男人最宝贵的东西。你最好跟那小娘儿们保持距离,她可是什么都不怕,你还得在搞对象娶媳妇儿。”

    龙桂芝夸奖王勇战:“狗嘴里吐象牙,难得你最后这几句说得还像人话。”

    于是,他们闲来无事,便给车前进谋划对象,把在镇上各单位上班的小姑娘都踅摸了一遍,对她们的长相、身高、品行,是不是正式工,是不是吃商品粮等等各方面的条件进行打分,由海选到精挑,逐渐缩小范围,锁定对象。龙桂芝说只要车前进看上谁,她就给他做媒。王勇战说谁要敢不同意,他冲上去一把给他揪过来。车前进听了嗤嗤地笑着。

    这一天封龙镇大集,过了十点,业务就不忙了,他们又开始评头论足,分析筛选封龙镇上哪个小姑娘跟车前进相配。龙桂芝说:“前进,你是不是看上邮局的那个办事员薛小美了?要不怎么往邮局跑得那么勤?”

    王勇战眼睛一亮:“薛小美那小丫头细皮嫩肉,一掐流水儿,长得是挺甜。不过她娘可是个母夜叉,那一脸横肉,一般人惹不起。”

    车前进说:“你们又瞎想了,我去邮局就是寄信邮东西。”

    龙桂芝说:“我是过来人,你哄不了我。你说实话,你要真看上了她了,我就给你说说去。”

    车前进笑着说:“我哄你们干什么,我说得就是实话。”

    这时候,谢明慧从门外走进来,他们看见了立刻噤声。车前进从柜台边门出去,想引领她到自己宿舍去。谢明慧不去:“我就说一句话。”

    他们就对着脸站在营业室外那棵大榆树下。谢明慧形容憔悴,面上似乎带着忧伤,精神跟上次见的时候差多了。车前进不言语,等着听她那句话。谢明慧低着头,迟疑着,似乎那句话很难说出口。车前进轻声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谢明慧吞吞吐吐地说:“你什么时间有空闲,去一趟谢家沟玉山他想见见你!”

    车前进说:“玉山现在还好吧?”

    谢明慧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想来找你,可是他跟我闹,跟我发脾气去不去,你自己看着”

    车前进说:“对不起,那天我不该那样说你。”

    谢明慧抬头看了看他,推起自行车就走了。车前进目送她消失在赶集的人流中,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他已经成全了他们,她得偿心愿,为什么看上去还那样不快乐?

    车前进回到营业室。龙桂芝问他:“她又来找你做什么?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怎么还有脸老是来见你?”

    王勇战说:“哎,那就是个大傻子,就那个死鬼男人,人躲都躲不及,她还愣往上靠。”

    龙桂芝说:“我是真服气,我就不知道这种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王勇战说:“她一定是后悔了,想稳住占下前进。得了那种病,那死鬼男人也就没几天活头了。等他死了,她好找前进填坑呗。”

    龙桂芝说:“她想得美,他以为我们前进可傻哩。”

    王勇战说:“你觉得他很精?他可不就是个大傻蛋嘛。”

    他们说什么,车前进都不言语。他在想,谢玉山想见他做什么呢?他去不去见他呢?车前进犹豫了几日,最后还是决定去了。

    谢玉山家住的还是老式的深宅,院子四周都盖着石头房子,从东院墙夹道里生长出去的一棵老香椿树,枝繁叶茂,几乎罩住了整个天井,只有一小片儿地能见到阳光。

    车前进的到来,让玉山爹娘受宠若惊。玉山爹使劲攥着车前进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表达他的感恩戴德之情,他翻来覆去地说:“你这人年纪轻轻,做事很是了不起。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的情份,我们今生今世偿还不清。下辈子我们当牛做马做猪做狗来报答你。”

    谢玉山在西屋炕上躺着,看到车前进进屋,挣扎着坐起来。车前进连忙拦着说:“你不要动,好生躺着。”

    谢玉山双目无神,脸色青灰,强撑着说:“你们都出去,我想对前进哥说几句话。”

    玉山爹娘出去了。谢玉山对谢明慧说:“你也出去吧。”

    谢明慧看了他们一眼,低着头默默走了出去。谢玉山靠在墙上,虚弱无力地说:“前进哥,我快不行了。我走后,你要照顾好明慧。”

    车前进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会好的。”

    谢玉山说:“前进哥,你是好人,你重情重义。明慧跟你一起生活,她会很幸福。”

    车前进说:“你这叫什么话。她是你妻子,给她幸福的应该是你!”

    谢玉山说:“我很想给她幸福,可是,我什么也给不了她。她和我在一起根本就是活受罪。不管你相不相信,结婚以来,我们有名无实,晚上一直分开睡。”

    车前进尴尬地说:“那是你们夫妻间的事”

    谢玉山说:“那天在医院你成全了我们,我既感激又羞愧。与你相比,我太不是东西了, 我根本就是一个混蛋。我有什么资格跟明慧结婚?我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面拖啊!以前,兄弟糊涂,跟明慧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可我不能一错再错。你仗义,我也不能自私。我跟明慧分开睡,就是为了不能再对不起你。”

    车前进说:“你这么做可就不对了。这算怎么回事?”

    谢玉山哀求说:“前进哥,我走后,你就把明慧接走吧。”

    车前进摇摇头说:“我是不会答应你的,明慧爱的是你。你是明慧的丈夫,你应该善待她。你的目标就是好好活下去。你活着,才是明慧最大的希望和幸福。”

    谢玉山还想继续说,车前进不想再听下去,他起身告辞:“我还有事,你好好养着吧。”

    谢玉山惶急地说:“前进哥,我是说真的”

    车前进不听他说,快步走出了谢玉山的房间。玉山爹娘一直在院中等待,看到他从屋里出来,立刻迎过来留他吃饭。车前进拒绝了。玉山爹娘送他出了院门就留了步,谢明慧一直相跟着送他到大街上来。谢明慧红着脸说:“他瞎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听他”

    车前进说:“嗯。我知道,你不要送了,回去吧。”

    谢明慧站住了,她难为情地问:“我想问问你,你们银行的贷款好贷吗?”

    车前进说:“你想贷款给玉山看病?”

    谢明慧红着眼儿说:“你给我的钱我还不了,又张口问你贷款,我知道自己很但凡有一点办法可想,我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他活受罪。”

    车前进望着她,她更加消瘦,更加憔悴,她的眼神凄凉,说话口气无助,似乎是在哀求他,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谢明慧说:“我想想办法吧。”

    14

    车前进走到谢家沟村东,迎面撞见谢永和的小儿子谢向上推着自行车气囊囊地从院中出来。向东娘随后追出嘱咐他路上慢点,他鼻子气儿都不吭,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去了,眨眼间就出了村口看不见人影了。

    看到车前进,向东娘连忙往家里让他:“正好遇见你,你快到家里来劝劝你大伯吧。”

    车前进说:“我大伯怎么了?”

    向东娘说:“跟刚才跑的那个小东西生气呗!”

    车前进走进院子,谢永和在屋里听见是他说话,忙从屋里迎出来。进屋一问,原来谢向上在县城二中念高二,这次回家突然提出想去当兵,不想念书了。谢永和一听就恼了,差点抡巴掌扇他。向东娘唉声叹气地说:“这孩子太让人费心了。那俩孩子合起来也比他省心。挺好的一块念书材料,他愣是不跟你好好念,跟个小牲口一样,就喜欢跟你尥蹶子。”

    谢永和不悦:“你跟前进说这干什么?”

    向东娘说:“我不是怕你生气,让前进劝劝你吗?”

    谢永和说:“我生什么气。他爱念不念,有本事他就闹腾,看将来谁后悔!”

    车前进说:“小孩子嘛,青春期容易逆反,越较劲越不行,好好跟他说。你们跟他沟通不了,让向东哥说说他。”

    向东娘说:“这要不是有向东压着,早学孙猴儿闹了天宫。”

    车前进说:“他为什么不愿意念书?”

    向东娘说:“哎,小小年纪不学好,从初中就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老是为个女孩子踏不下心来。”

    谢永和说:“你还说他干嘛,不嫌丢人啊。”

    向东娘说:“前进又不是别人,我说说不行啊!”

    车前进赶忙相劝。谢永和缓了缓口气,问车前进:“你到村里来干什么?要贷款?”

    车前进实话实说:“我去看了看玉山。”

    一提谢玉山,谢永和忍不住想起前进爹,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伤感地说:“那天我跟你爹喝酒,就是想跟他说明慧那事。可是仅凭在学校看见明慧呕吐,又怕误会了她,坏了她的清誉,心里很矛盾,后来明慧爹来了,就更不敢明说。在村口送别的时候,就借马说事,委婉地告诉你爹,明慧有可能怀孕了,就是不知道你爹明白了没有。”

    车前进说:“他应该明白了。临终前他说了半截话,后来又托梦给我”

    谢永和自责地说:“都怨我!要是我找上门去,大明大亮地敞开了跟你们说,你爹也不会死,你也不会遭这场羞辱。我后悔啊!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对不起你们,没脸见你娘啊!”

    车前进笑着说:“事情都过去了,你就不要自责了。我们也没怪你,这都是命数,该着我经历这么一回事。”

    向东娘说:“你这孩子心大度量大,撑得住事。哎,没想到明慧这么好的孩子,做事这么糊涂。他跟了你多好,跟了玉山那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玉山爹娘做事也欠考虑,自己儿子都那样了,还把明慧往死里拽,还摆酒席办喜事,那是喜事吗?村里人背后谁不说他们。”

    车前进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明慧忠于感情也没有错,这更说明她善良,不世故,比一般姑娘都有勇气,都坚强,她是玉山的福气。”

    谢永和说:“可玉山是她的苦海,谁能救她?”

    向东娘劝车前进说:“事情既然这样了,你想开点,不要再跟他们丝丝连连的,你放平了心,再找一个好姑娘,成家立业,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