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开会
作者:李季彬      更新:2016-05-07 08:16      字数:10766
    贺之祥一直等二、三中队外出学习回来,才召开了全体执法员会议。第一批带队外出学习的是副大队长柳海波。

    平时开会拖拖拉拉,今天因为是贺之祥先在会议室坐定了,所以众人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

    会议室一面墙上,贴着八个红色大字:以人为本,文明执法。

    众人坐定之后,贺之祥看了一下腕上的表开始讲话。

    “会议第一项内容是口头传达魏副区长的指示,由于还没有文件下发,先透露给大家,要求散会后便开始准备,争取文件下发后我们便能完成。”贺之祥说到这里,扫视众人,停顿片刻,接着说,“魏区长要在全区开展城管执法论文比赛,参赛对象是全体执法队员和城管办机关全体工作人员。这次论文比赛将有可能在全市各区开展,全市城管执法队员共同参与。所以,我在这里要求,我们大队每人最少拿出一篇以上的论文参赛,而且每篇字数不低于二千字。希望全体队员能够高度重视,发挥聪明才智,写出好论文,争取拿大奖。我们是区级执法队,可不能输给街道呀!”贺之祥说到这里微笑的眼神鼓舞大家,之后接着说,“如果在坐哪位同志拿了区里奖项,队里按区里奖励的一倍再奖;如果拿了市里奖项,按市奖的三倍重奖。”他说到这里,转脸望着身边的柳海波用征求的语气说,“柳队长,你看这样行吗?”

    柳海波连忙说,“我同意,只要论文拿了市里或区里的奖,大队一定要重奖。”

    “好,这件事我和副队长就在会上拍扳定钉了。”

    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人嗡嗡议论。

    正当人们仍沉浸在谈论奖励的**时,贺之祥却慢慢收起笑脸,用低沉的语调说,“会议第二项内容,由协管员许健在会上作检讨。”

    贺之祥的话音刚落,会议室轻微骚动变成哗然。

    外出学习人员不知道这段时间队里出了什么事,留守队员也不知道许键犯了什么错误。会前贺之祥也没和柳海波还有三个中队长通气,所以,会议室里除了许健本人,基本都不知道会上他要检讨的事。

    柳海波坐在贺之祥身边,浑身显得很不安。但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来,依然眼盯翻开的日记本。

    贺之祥接着说,“许健这份检查是否深刻,是否能通过,不是我贺之祥一个人说了算,而是要全队执法员讨论来决定。同时,检查深刻程度以及认识错误的态度也决定许健能否继续留在队里当协管员的关健。我想,大家该明白为什么没将事情公开的原因了吧!”

    他的这番话让所有协管员都捏了一把汗,所有协管员都是临时工,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紧张。同时也让正式队员有几分惊讶,骚动中众人目光一齐投向坐在前排的许键,大家看到许健正低垂着头。

    “外出学习回来的同志不知道情况,宋长瑜,你把上周整治彩虹路的情况讲述一遍。”贺之祥严肃地说。

    宋长瑜站起来,显得有几分茫然。突然点到他的名,他没想到,也没有丝毫准备,弄得他措手不及,足足愣了有五秒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他很快想到一定与许健将没收来的猪肉送去食堂的事有关。

    短暂的紧张很快让宋长瑜镇定下来,他开始回忆事发过程,尽量简明扼要去叙述。他嘴上在说,大脑却在思考是否将队长掏钱重新买了猪肉还给违章者的事说出来。这件事从表面看,他这么做是为顾全大局,往深里分析,谁都知道是为什么?可是实情谁都清楚,却谁都不能说。这不仅关系队长个人前途,更关系全队荣誉。

    略一思忖觉得还是讲出真相比较好,既然队长点到名,是否他本人的意思也是如此呢?不管对与错,本着实事求事自己便不会承但责任。于是,宋长瑜把许健将没收的猪肉送去食堂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他强调,事前许键没请示任何人,纯属个人行为。后来去食堂取回来,已经被剁成块了。于是,大队长掏钱买了一块同样大的猪肉,还给了违章者。大队长这么做或许平息了一场有可能发生的事端,为大队挽回了一次荣誉损失。最后宋长瑜进行一番批评与自我批评。批评自己看到许键将猪肉送去食堂没有及时制止,负有一定的责任。作为一名老城管队员,不应犯这种觉悟和原则上的错误。

    大家听明白了,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在窃笑,有人为队长掏钱平息这场风波表示敬意和称赞,还有人在心里发出疑问,“既然是没收来的猪肉,为何要买一块赔给违章者?”但是,这仅是在心里悄悄问的,没人吱声,谁都看到贺队长脸上挂得那层盐霜。

    轮到许健检讨。

    许键本来是想站在自己坐位边念完自己写好的稿子便结束了,但贺之祥严厉地叫他站到主席台前面,面向全体队员。

    贺之祥的严厉,让大家陡然觉得事态严重,每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包括许键在内。原本许健以为就是走过场,做做样子。可是这个时候看到贺之祥突然变了态度,脸色铁青,与之前找自己谈话的态度完全不同,他有些吃不准了。心想,“是不是叔叔还没来得及和城管办古主任打招呼?如果没有,还是谨慎点为好。”想到这里,他立即收敛了不在乎的神情,缩手缩脚走到主席台边,面向观众站好了。

    全队谁都知道许健是区人大主任的侄子。虽然是临时工,平时却很牛气,也不太把所在一中队的中队长放在眼里。但工作还是极积肯干的,除了有几分牛气和骄横,别的毛病到也挑不出来。但谁又都知道贺大队长的后台更硬,处理许健不会顾忌他有一个人大主任的叔叔。

    许多队员在下面静观事态发展,都觉有好戏看。

    事实上,许健是为外出参观学习的事心存不满,觉得这样对待临时工不公平,于是弄出这么一出。

    原本这次外出学习对象是党员才有资格,经贺之祥去城管办协调,争取到全队在编干部和职工借“七一”之际都可以外出走走。但是,临时工没份,为此,许健有一肚子气。

    临时工是后娘养的?干起工作谁也不把你当临时工看,脏活累活都指着临时工。追小贩要抢在前面,没收、暂扣小贩的物品要搬上车,运回来了卸车搬进仓库,这些全是临时工干。然而,有好事临时工便没份了,加工资、福利、劳保全没份,逢年过节的加餐费也是正式工的一半。所以,那天是他故意借机找事。他想:“你们在编人员风风光光出去游山玩水,我们临时工留守累死累活,拿的工资不到你们一半。没收来的猪肉大伙吃顿红烧肉,改善一下伙食不犯法吧!何况也不是我一人有份,是临时工正式工一块吃,你们不会找我茬吧!再者以前不是没有这种事例。没收来的鸡鸭鱼等鲜活物品,不能及时处理又不能过夜的,便处理给队员,或送到食堂。”

    但是,他万没想到那个卖肉佬也有后台,而且这后台看起来还挺硬,竟然让队长亲自掏钱摆平。他知道事情真相后,心知要有麻烦。当晚便跑去找人大主任的叔叔说了这件事。白发苍苍的人大主任听了之后说,“这事没什么大不了吧!既然没造成影响,便是事情已经结束了。不过,走走过场检讨还是要的,你态度诚恳一点就过去了。”

    许健说,“叔叔,你快想办法把我转正吧!我在那当临时工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都快累死了。哪还像你人大主任的侄子,简直就是农村进城的打工青年。”人大主任说,“再等等吧!新调来的蒙书记还不熟,也不知他的脾气,暂时不好跟他提要求。等上半年或一年再提也不迟,但你不能在此之前惹出麻烦。”

    许健听了叔叔的话,心里有底了,同时他也叹息一声说,“轮到我转正真倒霉,前任书记调走之前冻结了编制,新调来的书记解冻又要等。”

    人大主任听了他的话没吭声。

    许健掏出写好的稿子,走到主席台前。

    会议室很静,大家都在等着听他检讨内容。

    “贺大队长,柳副大队长、三位中队长,以及全体同志们。此时此刻,我怀着无比悔恨的心情,向你们认错,向你们道歉。由于我个人的自由散漫,漠视单位规章制度,差点给大队带来不良影响,给大队声誉造成重大损失。在此,我为我所犯的严重错误感到后悔莫及。深感痛心的同时也感到幸运。是贺大队长及时挽救了我,这在我今后人生道路上无疑是一次关键的转折。

    所以,做出检讨的同时,也向贺队长和全体帮助我的同志们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

    亲爱的领导,我现在已经从内心深处认识到,我所犯的错误是巨大的,我衷心恳请队领导能够接受我真诚的歉意,并在今后监督我,指正我。同时希望领导能给我一次机会,使我通过行动来表示自己的觉醒,请领导相信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错误,如有在犯,请领导重罚。

    ……

    许健检讨完了,向贺之祥和柳海波鞠躬,又面向全体队员鞠躬,退回坐位上。

    轮到队员讨论的时候,半晌没有谁主动发言,会议出现冷场。宋长瑜本想发言的,可是他想到自己也批评过许健也进行了自我批评,没理由再重复一次的。

    柳海波像一尊石像端坐着一动不动,他不看队员也不看贺之祥。

    会议室里足足冷场了三分钟也没人站出来表态,三个中队长你看我我看你也是一言不发。一中队长倪天路心想,副队长还没发言呢,我着什么急呀;二中队曹大元心里说平时发言都是按次序的……

    柳海波希望这种冷场越久越好。既然你开会不通气,当我这个副队长形同虚设,你一个人讲完吧!

    执法队员心里想的是同一个问题,我有什么理由去得罪人大主任的侄子,对我个人前途有什么好处?招进来当临时工的人情是你们落,出了问题让大家讨论,问题推给大家,自己就干净了。这种事见多了,关我屁事?再者,检讨只不过是走走过场,说不准哪一天转了正,大家就是朝夕相处的同事,那才尴尬呢。

    贺之祥脸色越来越难看,一股无名火在漫延。他扫了一眼众人,眼角余光瞟见柳海波自始之终保持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心里顿生厌恶,恨不能一脚把他踢到队员座位上去。

    此时最高兴的是许健,他不希望有人站起来批评自己,即便是走过场的虚情假意、虚与委蛇他也不愿意看到,最好就这么冷场到结束,说明咱许健还是有人缘的呀!

    片刻仍无人发言,贺之祥知道这样等下去不会有人站出来发言的,只好由自己说了。

    “既然大家都不发言,都怕得罪人,都想做老好人。那这件事只能上报城管办,由上级领导决定了。”

    许健紧张了,身体在微微颤抖。

    正当贺之祥要说散会的时候,柳海波说,“我说几句吧!”

    萎靡的会场气氛这才又重新开始流动起来,原本在坐椅上东倒西歪的人,正了正身子,闭着的眼睛也睁开了。

    柳海波清了清嗓子说,“许健刚才的检讨很深刻,态度也很诚恳。平时我们大家也能看到,他工作积极主动,脏活累活抢着干。既然事情没有发展到损害大队荣誉和利益,没酿成大错,我们还是本着挽救同志的本意出发。挽救一个同志比打击一个同志更有利于今后的工作开展。我的意见,这件事还是不要往上报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大家觉得怎么样?贺大队长,你说这样处理好不好。队员们有什么看法尽管说出来,我们这是帮助同志,会上不说,背后乱说,这不是我们执法大队的作风。”

    柳海波的话让一直低垂着头内心忽冷忽热的许健感动得快要哭了。

    三个中队长直到此时才分别开口,共同意见是不要上报,由队里批评教育就行了。

    没有队员发言,也没有人反对柳海波的意见。

    到此,贺之祥转怒为笑,同意了柳副大队长和三位中队长的意见,许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实则上贺之祥心里怒到了极点,让柳海波不动声色捡了个人情,而自己简直是得不偿失。

    不过,贺之祥也无意要人大主任的人情,他的眼里还看不上人大主任这么小的角色。之所以要许健当着全体队员的面检讨,是想约束一下他,告诫他不要太狂妄了,以免今后工作惹出更大的麻烦。他最后总结时脸上挂着笑容,显得很愉快,同意柳大队长的建议不上报,表面上顺水推舟送这个人情给柳海波。

    正当贺之祥要宣布散会时,许健举手站起来问,“这次论文比赛,我们协管员可以参加吗?”

    “不是可以参加吗?而是一定要参加。”贺之祥接着说,“我补充一点呀,前面我说的全体执法人员参加,说的全体就是包括你们协管员,你们都是执法队成员。”贺之祥说。

    “谢谢大队长,我一定好好完成一篇。”

    “好,每个协管员都要有许健这样的信心呀!散会。”贺之祥大声宣布。

    贺之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有些闷闷不乐,他看出了一个不好的苗头,似乎自己的威性在下降。这个苗头产生的原因在哪里?他一时也想不起来。散会后坐在办公室里皱眉沉思,他猛然想到,是不是因为未来老丈人调离了海湾区?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

    如今人们很现实,你的靠山离开了,已经无从影响和约束别人。起码有两种人的心态有变化。一种人依附你想靠你的后台给自己一个爬台阶的机会,没了这层妄想,便会撤离。第二种人是不想依附你但又不得罪你,内心是不情愿接受或被动接受,因此一直压抑着。如今这种感觉消失了,压抑的心像一块收缩的海绵自然舒张。

    贺之祥对第二种人反而产生一种敬重,想到此,他在心底冒出一声冷笑。

    按原定计划,第一批外出学习的同志回来,第二批便要动身了。第二批是贺之祥带队,可是,魏副区点名让城管办牵头搞论文比赛,古秋桐当然不敢掉以轻心,外出学习暂时停止。

    之后,全办召开了一次动员大会,制定了相关的工作方案。贺之祥既是参赛者又成了办里论文比赛的评委,如此一来,第二批外出学习的事便似乎遥遥无期了。

    第二批等着出去的人开始不满了,担心拖下去,把外出学习的好事给搅黄了。私下里有了议论,觉得还是柳副大队长更有人情味,也容易接近。

    由于所有执法队员都要参与论文比赛,为给队员多点时间写论文,贺之祥将外勤中队工作时间进行了调整。每天两个中外出巡查,一个中队休息写论文。计划每个队员一周内给两天时间,也就是说,一周有两天休息再加上双休日,四天时间两千字的论文差不多能完成了。贺之祥算了一下,能写出来的人四天时间足够了,写不出来的人给他一个月也不够。他对全队每个队员的文化素质了如指掌。在编三十二人,除去两人退休,有一半能写出来已经很不错了,还有的人连论文是什么都不清楚。更糟糕的,有个别人连写份请假条都为难,开处罚通知书都能写错了。

    还有一个队员,原本是种地的农民,他的弟弟当上了区委组织部干部科长。干部科长想到自己上大学是哥哥种地供他读完书,于是要报恩,便利用职权,将已经四十多岁种了半辈子地的大哥调进执法队,成为一名城管执法队员。城管办谁敢顶?事实上当时的执法队长也利用干部科长将自己的小舅子调进来了,这就是权力交换。

    城管办包括执法大队所有人明知道调进来一个农民,就是没人愿意去揭露这件事,城管办所有干部谁不想升官?要想升官便有一个环节有求于干部科长。将来提拔申报材料要经过干部科审查的,如果得罪他,故意给你压下了,故意不上报,不送到区领导手里,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办法?

    这些都是刚组建执法队时发生的事。那时候执法队大量招人,有后台的利用各种关系往里调,也不考虑学历年龄,只看后台。如今队伍组建起来了,回头再看,这才发现队伍整体素质低下,无奈对这些人已经毫无办法,都已经纳了编,转成正式工了。

    执法大队还有一种进人的方法。每一任城管办主任和执法大队长都会调自己的亲戚进来,这已经成了规律。

    如此组建的城管执法大队,能怪社会上大骂城管执法人员素质低没文化吗?

    人们睁一眼闭一眼,与人方便与已方便,成了时下明哲保身之道。

    外勤中队调整后,柳海波觉得外出巡查力量不足,便每天带队出去检查。

    贺之祥对他说,“老柳,你也有一篇论文的任务,古主任要求我们俩每人最少一篇,而且要有份量。”

    柳海波说,“我用双休日完成吧!也就是完成任务,获奖就不敢想了。我这么做也是给你争取点时间。我们全队,真正能写出获奖论文的,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所以,工作上我多出点力,减少你的后顾之忧,让你一门心思写论文。获了奖不仅是你一个人的成绩,也是我们全队的荣誉。”

    “谢谢呀!老柳,我们俩搭档最开心了。”贺之祥说。

    柳海波笑笑说,“搭档就是兄弟间共事。”

    “咱俩是好兄弟!”贺之祥说。

    “大队长,你这么说,让我感动了。”

    “老柳,年龄你比我大,有很多事你比我有经验。我有一个想法,乘这次全区论文比赛之机,对全队人员文化素质进行一次摸底。如果文化程度连初中水平也达不到,却又是在编的职工或干部,我打算打报告给城管办,请求对他们进行岗位调整,这些不适合的人放在执法大队,只能降低大队的整体素质与形象,你说这样做行吗?”

    “这是提高队伍素的一个好办法,但不知城管办领导会不会同意。”

    “是一件比较难办的事,到时我这么做了,咱俩首先要统一思想。”贺之祥说。

    “行,你放心,我一定全力支持你。”柳海波说。

    这天下午,柳海波随二中队执法归来,刚进办公室,准备脱下被汗水湿透的制服,换上便服。忽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市执法大队的号码。柳海波最怕在临下班前有市、区城管办领导的电话,要么是加班,要么是有新的工作任务。

    他拿起电话,原来是市城管执法大队长的电话。他说打到贺之祥办公室没人接,手机又关了。

    柳海波知道贺之祥下午在区城管办开会,他便将情况跟他说明。

    市大队队长说,“接到群众举报,海湾区草埔山果场内有私宰生猪窝点,每天都有人在那边非法私宰生猪,每天达10几头,然后用面包车运至市区菜市场等地区销售。决定明天凌晨市大队一中队与你们大队联合行动,电视台与报社将对这次行动进行现场跟踪报道。时间定于凌晨三点在你们大队办公楼前集中,三点半出发。”

    柳海波说,“感谢市大队大力支持我区城管工作,我们大队一定全力以赴,坚决打好这一仗。我马上联系到贺大队长,将情况跟他汇报。”

    柳海波放下电话,知道这次行动一定是由自己带队。他看看表,离下班不足半个小时,便拿起电话拨贺之祥手机。他听到的确是关机了,便将电话打到古秋桐办公室,贺之祥果真在。

    他将市大队要求联手查处私宰生猪的情况简单汇报了一下。

    贺之祥便安排他带队行动,由一中队和全队协管员参与,嘱咐他要注意安全。

    通完电话后,柳海波立即打电话给休息在家的一中队长倪天路,让他通知队员,凌晨三点在办公室集中。

    这晚,柳海波下班回到家,简单吃完饭,跟妻子说凌晨三点要和市大队一起加班,查处私宰生猪,所以要早点睡。他的妻子也习惯了,虽心里不满,又不好发作。她能看出丈夫工作一天已经疲惫不堪,便让他洗澡先睡。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是陌生人的电话,本区号码,有些奇怪,想不接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你好,哪位?”

    “你是柳队长吗?”

    “我是柳海波。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许曾扬。”

    “许曾扬?”柳海波皱眉想了一下,猛然醒悟。“哎哟!是许主任呀,您好,您有什么指示吗?”

    柳海波听说是人大主任许曾扬,心里有点紧张。

    “我没什么事?许健犯错误检讨的事我听说了,多谢你在会上对他批评教育和帮助。我做为他的叔叔,平时工作忙,对他教育不够;你是他的领导,今后请你对他严加管束,让他安份守纪努力工作,我在这里谢谢你呀!”

    “许主任,您客气了,这是我份内的工作。”

    “好,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到我办公室找我,也可以到我家里找我。我就不单独打电话给贺队长了,帮我转达对他的谢意,同时对许健要严加管束,不能是我的侄子便放任自流。”

    “好的,许主任,我一定常去向您汇报工作,一定转达。”

    柳海波收了电话,吁出一口气。他的妻子站在边上听他叫对方许主任,心里有几分好奇,便问,“哪里的许主任?没听你说过的?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是区里的人大主任,他的侄子在我们队里当临时工,因为犯了错误在会让检讨,我帮他说了几句话,他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吧!”

    “这种人你可别去得罪,别去惹,这么点小事都会传到他那里。”柳妻说。

    “我知道。”贺之祥说。

    “人大主任给卫生局长打个电话,说不准还能在区属医院帮我找份工作,起码我也是卫校毕业的。”

    “你想什么呢?”柳海波嘴里这么说,心里也是一动,妻子一直想去区属医院上班,却进不去。区属医院要一个编制没有区领导签字,想进去比登天还难。人大主任也是区委常委,如果找他会不会能办到?

    “本来呀!男人有本事,肯定能帮妻子的工作解决了。”

    “刚才还说这样的人要少惹,现在又想要人家帮你解决工作,女人真麻烦。”柳海波有几分恼火。

    “我是叫你不要得罪他的侄子,不是得罪人大主任。你想得罪人大主任你够级别吗?”

    “你就掂记给你找工作,现在的领导哪有这么好找的?是要有资源交换的,要不用钱买,要么是权力交换。”

    “如果你有本事,我就不用求人了。”

    “是我没本事。”柳海波提高了嗓门,下面他想说,“我没本事当初嫁给我干吗?”想到后半夜要起床,不想吵架,忍住了,回房睡了。

    凌晨三点,市、区两级共五十多名城管执法人员和协管员准时在预定地点集中。电视台和报社的同志也到了。

    各单位人员到齐后,进行了简单分工。查处私宰生猪也不是头一回,根据以往经验,最重要是的防止暴力抗法。为此,专门派了几名同志保护电视台报社的记者还有摄像机。

    分工完毕,静等派出去踩点的同志回来。踩点是要弄清楚群众投诉是否属实,另外也担心行动前走漏了风声,让大家扑空。三点二十分左右,踩点的同志回来了,他们说确实是私宰窝点,远远见到灯光还听到猪叫声。

    接到这个消息,所有执法人员和报社电台的记者立即上车出发。

    二十分钟后,执法车驶出市区。

    草埔山果场在远离市区的一个山边,路很不好走,路窄,又没有路灯。

    坐在车内的执法人员,有的圆睁眼睛望着车外夜色,显得很精神。也有的闭目养神,打瞌睡。最兴奋的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的几名协管员,他们觉得新鲜刺激,而那些老城管队员内心在埋怨这种半夜行动又脏又累,没觉好睡。

    所有车辆鱼贯紧随在市大队带队的吉普车后,车灯雪亮,光柱下尘土弥漫飞扬。静夜里,没有喧嚣,惟闻发动机爬坡呜呜低吼。

    有人摇下车窗,无风的山边空气拂面湿热,并不显得清凉。车灯掠过农田或幽暗的水塘,偶见几只萤火虫在枝叶间跳荡。

    柳海波与许健坐在同一辆车,柳海波看窗外,其实看不到远处。如果没有路过林子和水塘,满眼黑沉沉一片。

    “许健,你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行动吗?”柳海波问。

    “是,第一次。”许健答。

    “感觉如何?”

    “觉得好玩。”

    “等到了地点,你就不觉得好玩了。”

    “为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除了又脏又臭,满眼是令人作呕的血迹,你什么也看不到。”倪天路接口说。

    “是吗?其实这些养猪户也不容易。”许健说。

    “没办法,市民投诉呀!说这样流入市场的猪肉没经过检疫,担心这些山里养猪户用瘦肉精喂猪,危害市民身心健康。如果你不来清理,便骂城管不作为,报社电台到处投诉!”柳海波说。

    “这到也是。不过,现在有些市民就跟过去大户人家的娇小姐似的,动不动就骂城管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城管工作有多辛苦。”许健说。

    “现在知道城管工作不是那么威风了吧?”宋长瑜说。

    “我进城管第三天就知道了。天天上街抓小贩,追呀跑呀,一个月跑坏了我三双运动鞋,早上穿的干净衣服,晚上回到家,衣领子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一天里衣服湿了干,干了湿,结了几道汗碱。就这还不落个好,追小贩时常听到群众小声议论说土匪又来了。”协管员小肖说。

    “是啊!你们后悔当城管协管员吗?”柳海波问。

    “不后悔。”许健和小肖同时答。

    “为什么不后悔?”柳海波问。

    “城管的职业并不低贱,城市人对进城农民工有一种本质上的优越感。在城里人眼里,农民就是弱者,当见到城管人员执法,他们便说城管是欺凌弱者,大骂城管是土匪。可是,当他们的生活环境遭到他们同情的人破坏,又反过来骂城管不作为。”许健说。

    柳海波和宋长瑜都没说话,他们都知道许健说的是对的,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动脑的。

    “许健,你的论文写好了吗?”柳海波问。

    “还没呢!昨晚开了个头,很难写。”许健说。

    “你可要加油呀!会上你可是说了要好好写一篇的,你给协管员带个好头,你刚才说的这个观点很好,能作为一个论点。”柳海波说。

    “好的,放心吧!柳大队长,我一定好好写。”

    这时,车突然停了下来,前面的车熄了发动机和车灯,柳海波往窗外看了看说,“快到了,大家下车。”柳海波说着首先跳下车。

    众人相继下车。

    “柳队长呢?”市大队领队问。

    “我在。”柳海波连忙答道。

    “草埔山果场到了,离私宰窝点还有几百米,为了不惊动他们,我们提前下车走过去。我们控制了现场,人货车司机听候对讲机呼叫,再开进去。”

    “好的。区队跟着我走最前面,到了现场之后,首先要控制住屠夫,不能让他们手中握有杀猪刀,听清楚了吗?”柳海波问。

    倪天路和几个队员立即大声说,“清楚了。”

    一行人顺着一条不宽的土路往果林场深处走,几名记者扛着摄像机走在队伍中间。

    行约十几分钟,果然听到林子深处传来生猪挣扎尖利的哀号声。又行了一会,看到林间几间铁皮屋,零散几点灯光。

    此时空气中已经充满扑鼻的骚臭和血腥味。

    “冲过去。”

    柳海波低吼一声,带着区队往灯光处跑。混乱的脚步惊醒了看门狗,立即“汪汪”狂叫。寂静的山林突然间喧闹起来,夜鸟惊飞。

    直到这时,众人才同时按亮手电筒,几十条光柱同时扫向林子里的几间铁皮屋。

    “城管来了,快跑!”

    铁皮屋里传来一阵乒乓乱响,五六个人从后门跑进房后山林。

    执法人员走进去,看到部分宰好的猪已经被装在3辆人货车上,正准备运走。简陋的窝棚里还躺着刚放过血的猪。四周到处都是猪内脏、猪血、猪毛,并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血腥味和恶臭。栏里未宰的生猪有的躺在地上,有的还到处乱走动。

    执法人员迅速控制了现场,市大队领队立即用对讲机调来执法车,众人手脚麻利地将宰好的猪和生猪运上车。

    就在这时,一块断砖从林子里飞出来,“哐啷”砸在一辆执法车窗上,窗玻璃应声而碎,碎玻璃飞溅,幸亏驾驶员不在车内。

    柳海波知道是私宰户在报复,立即大声说,“有人暴力抗法,大家躲进房里或屋檐下,小心受伤。”

    他的话音刚落,十几块砖头呼啸着从密林里飞出来,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有的砸在执法车厢上,有的砸在车玻璃窗上,“唏哩哗啦”玻璃碎裂声。

    好在众人听从了柳海波的话,躲在屋檐和房里,没有人员受伤。

    许健一直跟着柳海波,见林中雨点般飞出砖头,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有多少人?”许健颤声问。

    “现在不清楚。”

    第一批砖头扔过后,柳海波抄起一根扁担冲了出来,并大声说,“区大队跟我进林子抓抗法分子。”

    区执法队二十几名执法人员与协管员跟在柳海波身后林子里冲,一边冲一边大声喊道,“抓住违法分子,不要让他们跑了。”

    “从那边堵住……”

    呐喊声响彻整过果林场。

    就在这时,又一块砖头飞出来,不偏不倚击中柳海波肩头。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只觉左肩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知道,此时如果退缩就麻烦了。跟在他身后的许建吓了一跳,赶忙上来扶起他,“柳队长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让大家大声叫喊。”柳海波说。

    “抓住抗法分子……”

    “不要让他们跑了……”

    十几道手电光将前方林子照得雪亮。

    躲在暗处突施冷箭的不法分子在众人呐喊声中纷纷逃窜,跳进水塘仓惶往对面游去。众人追到水塘边,手电光笼罩在水面上。

    “柳队长,要不要下水追?”倪天路问。

    “不要追,吓跑他们就算了。”

    “哎呀!队长,你受伤了。”宋长瑜大惊失色地说。

    一支手电光照在柳海波肩上,大家看到他的左肩以及整条手臂被鲜血染红了。

    “快,送大队长去医院。”倪天路说。

    “没事,可能是被砖头棱角擦破了点皮。”柳海波边说边故作轻松地想抬起手臂让大家看,却使不上劲,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觉得不对头,还想试着抬起来,可越用力疼得越厉害。

    他知道伤着骨头了。

    “几个人留下来,手电光照着逃跑的人,要吓得他们不敢回来。”柳海波说。

    他咬着牙坚忍住疼痛,其实他此时脸色苍白,浑身都在颤抖。

    这时候,许健已经跑回私宰点将柳海波被砖头砸伤的事告诉市大队的人。市大队的领队立即跑过来,电视台记者也跟过来了。他们看到柳海波肩膀仍在流血,不敢耽搁,立即派吉普车送他去医院检查。

    送走柳海波,现场所有人都在想,如果那块断砖砸在头上而不是肩头,后果将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