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争吵
作者:李季彬      更新:2016-05-03 21:49      字数:7568
    发生挣吵的是赖子强和赖子欢的三轮车被协管员小肖、小许扣住了,赖子欢正在和他们争吵。

    贺之祥和小宋走过去,见到小许和小肖死死拉住三轮车不放。

    “怎么回事?”贺之祥问。

    “他们这两车菜明明就准备运来这里摆卖的,还死不承认。”小许说。

    贺之祥听了他的话,挠了挠头皮,心里烦躁,他想,“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老犯这种低级错误,小许来当协管员也不是两天了,还这么不懂办事程序?”

    “你这位同志说话一点也不负责任,我这菜还在车上,你说是运来这里摆卖,这样执法你能让我心服口服吗?”赖子欢问。

    “对不起!不好意思,你们走吧!停在这里阻塞交通。”贺之祥满脸赔笑地对赖子欢说。

    楚湘杰手心正捏一把汗,听到说让他们走了,连忙推起三轮就走。

    “还是当领导的有水平,谢谢了。”赖子欢得意地一笑。

    “你现在别得意,下次别让我在彩虹路碰到你。”小许不服气地说。

    “住口。”贺之祥怒喝一声。

    跟在他身边的小宋吃惊地看着队长,他很少看到队长发脾气的。

    楚湘杰回头看了一眼贺之祥,心里涌出几分感激,觉得这人与其他执法人员不一样。

    小宋想想也生气,尤其是小许后面说的那句话,太浑了,简直连基本的素质都没有。他忍无可忍地说,“你以后在彩虹路碰到他,你想把他怎么样?你说话有没有想过该说什么和不该说什么?对你们培训时强调和要求都忘到哪去了。”

    小许的脸涨如红心萝卜,垂着头没敢言声。

    乱摆卖没有了,交通恢复畅通。其实那些小贩一个也没走,全都站在人群里观望。

    众人似乎都已经看出路边站着的那个胖子是大人物,因为他们看到城管大队长恭敬地站在他面前一脸堆笑。小贩们围拢过来,又不敢站得太近,又很想听这个大人物说什么?是不是有关下一步如何整治彩虹路的办法。

    魏宋碑看了一下表,与古秋桐简单聊了几句,他原本想批评他几句的,但想到电话里那通话已经够重了,没必要再面对面批评他。于是,俩人简单聊了几句,并没有提及具体整治意见。古秋桐等魏副区长上车走,他交待贺之祥暂不要带队员撤,维护一段时间,直到他看着魏副区长的车淹没在车流里,这才开车走了。

    魏宋碑在车上,回想刚才看到城管执法人员的执法过程,大脑里乱七八糟,嗡嗡乱响,眼前老是出现瞬间奔逃的人群,似一群出巢的蜜蜂。

    “城管执法过程真的如人们所说像土匪,跟在小贩后面追,形象太差了。”司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让魏宋碑想起城管到来之前交警与警察处理现场,当时并没有出现混乱的场面,分别把打架斗殴的人带走了,把车辆疏通了,便基本解决了问题。正是人们常说的现象,“警察执法是对付坏人;工商执法是对付富人;城管执法是对付穷人。”

    但是,城管执法时,过程确实简单,下车就是紧追小贩,追到了没收物品。没追到,跑了的便拿他们毫无办法,这种追赶属于执法行为吗?是不是属于老百姓说的抢?

    魏宋碑想了想,本想问司机,城管如何执法才能在群众中树立良好形象,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一个司机对城管不满是因为小舅子想去城管当临时工被拒绝了,因此怀有不满,贬城管几句发泄私愤。你一个副区长竟顺着司机的思路去说话,真可笑。魏宋碑想到这里,双手按了按太阳穴说,“城管像土匪,你还想让你小舅子去城管执法队当临时工?”

    “我……”司机语塞,脸红如赤,内心紧张,他从倒车镜里偷偷瞄了魏区长一眼,没再敢说话。

    当车行到被压烂的南瓜旁边,司机打了一下方向盘避开了,他小声说,“这些小贩的确让人憎恶,好好的路,现在脏成什么样子了?”

    魏宋碑听到了他的话,装作没听到,他此时正满腹心事。

    城管人员下车后如果不去追小贩,小贩都跑光了,等你走了,他们又出来了,工作如何能到位?即便想宣传城管法规,想对他们讲道理,你也得有宣讲对象呀!如果让城管人员每天上班便守在路边,全区那么多路,你守住了彩虹路,其他的路段呢?这得要多少城管人员?小贩是流动的……

    何况城管工作不仅是清理乱摆卖这一项工作要做呀!

    魏宋碑自分管城管工作以来,第一次觉得城管执法这么复杂,这么难。

    仅就整治乱摆卖这项工作,难就难在管理对象绝大部份来自农村。他们在农村已经生活贫困,到了城里身无一技之长,除了靠街边摆卖蔬菜水果赚点钱,想在城里落脚生存,几乎别无他法。相比搬运工,掏粪工,沿街摆卖算是简单轻便的活了,或许还能多赚点。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整治城市乱摆卖行为,就是城管执法人员在城市与农民打交道。

    如何安排和疏导这些生活在城市底层的进城农民是扼制沿街乱摆卖的关键。

    魏宋碑想到这里,眼前不由一亮。何不在全区城管系统搞一次论文比赛,广泛发动一线执法人员,开动脑筋、群策群力,共同商讨如何彻底根治乱摆卖献计献策。论文题目就叫《关于乱摆卖问题引发的思考及建议对策》。

    他想到这里,立即掏出手机给古秋桐打电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古秋桐听了也非常兴奋。他在电话里说,“魏区长,您的这个提议不仅可以在全区倡导,还可以向市城管办建议,让全市城管执法人员参与。”

    “那好,这件事就由你们城管办先议一议,拟一个方案,将所需经费列个表报给我看一下,之后开个协调会。由你们牵头与市相关部门联系一下,但我们要在全市其他区行动之前先搞起来。”魏宋碑说。

    “好的,您放心,我一定照办。”古秋桐说完收了线。

    此时,魏宋碑早上出门遇到的所有不愉快,都在讲完这个电话之后忘掉了,心情随之舒畅起来。

    “魏区长,您的这个想法高瞻远瞩,区领导想得就是长远,让我们这些小人物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

    魏宋碑愉快地笑了笑,他没有在意司机有拍马屁之嫌。

    贺之祥在魏区长和古主任的车走了之后,这才带领队员上车离开彩虹路。

    小贩目送他们的车消失在视线里,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三辆执法车在城区内主干道巡视了近一个小时,查处了几个零散挑担卖水果的小贩和几个占卜算卦的假和尚。其间贺之祥看了几次表,当时针指到九点半,他拿出手机打通了市城管办执法大队大队长办公室电话,请求市大队派人支援,共同整治彩虹路乱摆卖。

    市大队大队长听完电话,二话没说,立即派出一个中队。市、区两支人马在约定地点汇合。贺之祥简短将魏区长在彩虹路发脾气的事说了一下,之后与市中队领队商量几句,统一意见,各带人马上车。

    两支人马,分别从彩虹路两端进入。两头堵是防止小贩看到执法车,从另一端跑出了,目的是将小贩堵进住宅区。

    所有小贩在执法车走后,兴高采烈地将藏起来的货物全部拿出来,他们要抢在上午把进的货全部销出去。

    赖子强和赖子欢在事先抢占的路边摊位摆了两箩,其余的放在三轮车上。章小花和吴翠平在前面招揽生意,一个过秤一个收钱。赖子欢和赖子强给他们补充货物,同时还兼顾往路两端观察情况。

    卖肉佬剩下的半扇猪肉又卖去一半,他嘴上叨着一支烟,忙得来不及弹烟灰,见有顾客来了,猛吸几口,将半截烟头吐在地上。

    此时看彩虹路,小贩们的脸上洋溢着生意兴隆的喜悦。

    不远处树荫下坐着两个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这段路由她们负责保洁,各人脸上挂着汗水,正望着路面发呆。她们在想小贩们走了之后遗留下遍地垃圾要靠她俩清扫,边想边发愁。

    离环卫工人不远处还坐着几个面带愁容的妇女,她们就是与东北女人互扔白菜萝卜的河南女人。

    老公因为打架被派出所带走了,东北女人去派出所找老公了。她们没去,免得在派出所遇到了又要打骂起来。

    货物在对打时全都扔光了,现在看到别人忙忙碌碌做生意,几个人无事干,坐着发呆,也在后悔。开始埋怨是谁先扔萝卜白菜,吵了几句觉得窝里斗没啥意思,便住嘴了,闲坐着看热闹,等老公从派出所回来想办法。

    正在此时,其中的瘦女人突然用胳膊肘儿捅了捅身边胖女人,嘴角诡秘地歪几下。胖女人抬头一看,刚想跳起身叫喊,让瘦女人死死拽住不让出声。她俩的骚动引起另外两个女人的注意,就在这时,三辆行政执法车已经到了路口。只听“嘎”一声急刹车,城管队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车上跳下来,冲向小贩。

    几个女人刚才还愁容满面,此时显得异常兴奋,一个个眉开眼笑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路口的骚动,让楚湘杰首先看到了,他连忙拉了拉赖子欢的衣襟说,“二叔,你看。”

    赖子欢一直保持高度警惕,抬头一看,大叫一声。

    “城管来啦!快跑……”

    “哄。”人群炸开了,再看另一头,人群已经往中间涌来。

    赖子欢赖子强顾不上许多,慌手慌脚推起三轮拼命往住宅区内跑。可是,住宅区入口已经被小贩们挤满了,小区十几名保安并排叉腰站在入口,所有小贩全部堵在小区入口处。

    卖肉佬扛着一条猪腿站在人群里两眼发直,他的女儿手里拿着秤和砍刀。一个劲催足说,“阿爸,快跑,快跑呀!”她边说边往前挤。

    “你快跑,不要管我,保护好秤和砍刀要紧。”卖肉佬说。

    小女孩闻言拼命往人群里挤,好在她身材瘦小,免强从人群夹缝中挤出去,钻进住宅区不见了。

    “**妈,这个大队长表面和善,其实挺阴的。杀了个回马枪,让我们大伙措手不及。”卖肉佬气冲冲地说。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伺机想冲出去,可是看路两端,几十名城管队员已经包抄过来,垂下头,如泄了汽的皮球。

    所有小贩都知道他损失挺重。

    楚湘杰搬了半箩筐青菜站在店门口发呆,眼看着有两名城管和协管员将赖子强和赖子欢的三轮车由人丛中拽出来,自己却无能为力帮不上任何忙。楚湘杰认出来了,就是早上拽住他们三轮车不放的那个协管员,此时正用得意的眼神盯着赖子欢。

    赖子欢自知理亏,垂头丧气,再无一丝狡辩的能力,也无勇气与城管执法人员对视。

    楚湘杰看到赖子强与所有被抓住的小贩一样,显得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章小花和吴翠平站在他们身旁,面色苍白,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她们是在心疼那两车货。

    贺之祥正在指挥城管人员将一箩箩青菜还有扁担箩筐全部都扔进执法车后车厢。

    楚湘杰一直用身子挡住放在店门旁的半筐青菜。他很紧张,生怕让城管发现了,心跳如擂鼓。

    走在城管队员前面的是十几个协管员,身着保安制服,虽没城管制服威风,但他们右臂统一套着红袖章,上书四个白漆字:“城管执法”,小贩们看了心悸。协管后面是城管执法人员,他们统一头戴蓝黑色大盖帽,天蓝色短袖制服,威风凛凛。他们从路两端呈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往中间走,像挤牙膏一点点往前挤压。

    三辆人货车跟在他们身后,缓缓进入。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形色各异的小贩如一群绵羊被驱赶聚拢在一堆,仅有几名小贩。乘乱钻出重围。而那些箩筐满当当或推着自行车三轮车的,没有一个能走得脱。他们挤成一堆面面相觑,一副无力回天的绝望表情,等待他们的惟有束手待擒。

    楚湘杰独自站在屋檐下,手心攥出了汗。

    当协管员和城管队员经过他面前,每一双扫过来的目光,都能让他心头掠过一阵风,寒意顿生,双腿都在微微颤抖。

    他此时只有一个心思,要保住这半筐青菜,虽然半筐青菜连本带利不超过三十块钱,可是农民在地里刨一天也挣不回这个数。而且城管没收是整筐倒进车厢里,像是在倒垃圾。

    协管员目不斜视走过去了,城管队员也昂首挺胸走过去了。

    走在队尾的贺之祥和市大队带队领导并肩走过楚湘杰面前。贺之祥不经意扫了一眼身着武警训练服端正站立的楚湘杰。他觉得这个貌似军人的小伙子站姿虽然标准,却显得过份僵硬刻板了,看样子好象是退伍军人。他扫了一眼楚湘杰并立的腿,是否军人看并拢的腿便知一二,就在此时,他发现了藏在楚湘杰身后半筐蔬菜,心里禁不住笑了。

    贺之祥迟疑了一下,凭他职业经验,这个小伙子是初犯,或许今天是第一次出来摆卖。想到这里他想假装没看见,想不动声色走过去,给他一次机会。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掐掉了。他想:“如果今天放过他,原谅了他,有可能会助长他今后的侥幸心理,如此一来,他有可能成为惯于和城管打交道的‘游击队员’。”

    贺之祥想到这里,坚定地走过来,从楚湘杰身后将箩筐拖出来,拎着走向人货车,扔进车厢。

    楚湘杰一直默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也没有上前与之争论。记得早上自己还说这个人与其他城管不一样,如今他改变了看法。

    原本心情很紧张,浑身都在颤抖了,当箩筐被扔进车厢的那一刻变得平静了。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变化?难道仅仅是紧张半筐青菜被没收。当真被没收了?便了却那份负担?

    心情坦然面对时,从心底冒出一句话,“表面看似威风的城管,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因为他们执法对象是眼前这群挣扎在底层的弱者。”想到这里,他往人群中赖子强和赖子欢走去。

    然而,即便楚湘杰心情坦然,不再紧张,却不敢把目光投向岳母章小花和二婶吴翠平的脸上,因为他守护的半筐青菜最终也没能保住。

    此时,协管员小许小肖还有执法队员宋长瑜将赖子强赖子欢围在中间。小许似笑非笑的表情似针一样扎得赖子欢抬不起头来。他后悔早上得理不让人得意忘形得罪了他们,如今让他们抓住把柄反过来猫戏老鼠。

    “你不卖菜是来买菜吗?现在没话可说了吧!”小肖说。

    “每天都看到你们在彩虹路乱摆卖,你还张牙舞爪顶撞我。你是不是想说这两车菜是给国营工厂送去的?”小许边说边用手中的木制警棍敲击三轮车拖斗。“记住,不要得意忘形,只要你在海湾区做一天小贩,我们就有相会的时刻。我早上就说过了,别让我再碰到你……”他说到这里,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他是顾忌让贺队长听到自己说大话,一定会批评自己的执法态度有问题。想到这里,立即改变了语气。“你看,我们才分开一个多小时,又碰上了,我也不想为难你,只能按照城管法规处理了。”

    赖子强、赖子欢还有他们的妻子垂着眼皮没有反驳,没有顶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任由他们挖苦奚落。

    楚湘杰站在一边,听着他们带刺的话,心里反感到了极点。当小许说话停顿有间隙时,连忙对冷眼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宋长瑜央求道:“蔬菜已经全部让你们没收了,三轮车还给我们吧!其实我们干这营生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们都有大学文凭也去找一份好工作,也去报考城管,和您一起维护城市环境。”

    “你还报考城管?哈哈……你和我们一起维护城市环境?就你?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小许指着楚湘杰大笑不止。

    “我为什么不可以当城管,你们不都也当上协管员了吗?你们其中大多数不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吗?无非是你比我早来一年半载,或者说在海州有些社会关系。如果你把这身制服脱了,把这红袖章摘了,你看看自己是不是与我们现场所有人一样?是不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楚湘杰说话时一直保持语速平稳,还有平静的表情,但中气却很足。

    楚湘杰的话让不少小贩听到了,立即有人附和说,“就是,你们就是过去围着日本鬼子点头哈腰的二狗子……”

    “哈巴狗打立正,扎个狼架势,吓唬谁呀?”

    人群里说话的这人,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的比喻把城管骂进去了,说完没敢笑,连忙缩了头。

    “哈哈,哈……哈巴狗打立正……说得太对了。”有人接话起哄。

    但没有人附和,谁都听到前面那人把城管骂成小鬼子,后面的人把城管比作狼了。

    “还是这位小兄弟说的对。你以为你戴个红箍就是城管啦?那是城管把你们当苦力使呢!还自我感觉良好。”裸背的卖肉佬似乎豁出去了,说完这番话把肩上扛的小半扇猪肉“呱叽”扔在脚下,他知道已经难逃一劫。

    原本小许和小肖你一言我一语如说相声一般洋洋得意调侃赖子欢,说到高兴处正处在舒服得意中,被突然冒出来的楚湘杰一番话给戗住了。

    众小贩人人憋一肚子火,开始是敢怒不敢言,有火也不敢朝城管执法人员发。对于协管员,他们虽也怕那是表面,心里并不不看重他们。此时有人开了头,众人一同找到泄愤对象。

    这下轮到小许和小肖直着脖子翻白眼了。他俩心有不甘,想反击,又找不到有力的话,干瞪眼左顾右盼,很希望这时候有队友出来支援帮手。

    “好了,都别说了。”宋长瑜出言制止,因为他看到贺队长正朝这边走过来。

    “凡是违章者的三轮车和自行车全部搬上车,给违章者每人开一份处罚通知书,让他们去大队违章处理室接受处罚。”贺之祥说。

    小许和小肖这下来劲了,贺队长的话等于是给他俩撑腰。话音刚落,两个人首当其冲,先是将赖子强和赖子欢两辆三轮车里的箩筐和蔬菜全部扔上车,再一起用力将三轮车抬上执法车。之后将卖肉佬扔在地上的猪肉装进一只箩筐里抬上车。

    众小贩内心都在骂他俩是王八蛋,而城管队员却在想,“小肖和小许工作很卖力。”

    惟有赖子强和赖子欢脸色阴沉,面部肌肉在跳动。章小花和吴翠平眼里各自噙着泪水,她们算过了,今天连车带货损失近千元了。

    楚湘杰眼睛望着地面,表面看似冷静,没有一丝动怒,其实他内心有如辗过一辆坦克,轰鸣、翻腾,震得他全身骨头都要散了。

    协管员装好车,锁上后尾厢。城管队员先上车,协管员最后上车,“哐”,关了车门,“呜”发动机低吼一声,车走了。

    赖子强和赖子欢手里各捏一张处罚通知书,呆立原地。

    卖肉佬嘴里叨着一支烟,呼哧呼哧地吸,烟灰已经打弯了,也没伸手取下来弹,而是呼地吹了一下。烟灰断了,掉在地上,细碎的烟尘在飘落。

    忽然,他“噗”地吐掉烟头,冲着城管执法车大声说,“老子要是有手榴弹,第一颗就扔给你们。”

    众人听了他的话,有短暂沉默。

    “你别吹牛了,你手里有刀,能砍断猪骨头,你怎么不敢去砍他们?就是等人走了,才敢发发牢骚,放放空炮,当面连个屁也不敢放。”人群里有认识卖肉佬的小贩嘲讽地说。

    这番话引得静默的人群暴发一阵大笑。

    卖肉佬脸上的愤怒像捏成团的雪球,在众人哄笑声中化开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烟熏火燎的黑牙齿。他说,“我砍他们一刀,我吃官司坐牢不要紧,可老婆病了躺在床上谁挣钱买药治她病。三个孩子还小,吃饭上学谁挣钱供她们,我能图这一刀的痛快吗?”

    楚湘杰听了这句话,绷紧的身体松驰下来。

    这时,卖肉佬的女儿拿着秤和砍刀回来了,当看到阿爸两手空空,“哇”一声伤心地哭了。她边哭边问,“阿爸!猪肉被抢走了吗?”

    “没事的,乖女儿不哭,阿爸去找他们要回来。你看,你们留了条子,就是罚点款,爸这就去找他们要回来。”卖肉佬心酸地说。

    小女孩凄凉的哭声让人群再次沉静,没人再能生出嘻笑的心情。

    几个身强力壮逃出去的小贩,将手中货摊开在马路边,继续开始摆卖了。他们没理会被没收了货物与运输工具的同行们正在难过。在他们看来,你跑不掉是你愚蠢,怨得不任何人。

    章小花和吴翠平望着那几个人,发现他们每人面前摊开一个布兜,里面仅摆着几把青菜或几棵大白菜。难怪他们能跑脱了,因为简单方便,货也不重,没有累赘,见到城管来了拎起就跑。

    “大哥,你和嫂子先回家,我和湘杰去城管大队罚点款把三轮车领回来。”赖子欢说。

    “好的,不要图嘴上一时痛快,更不要和他们发生争执,尽量求情让他们少罚点,你们取到车就直接回家。”赖子强疲惫地说。

    “好的。翠平,你和嫂子先回家。”

    章小花和吴翠平点点头。她俩眼睛红红的,想流泪却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你带钱了吗?”临走时赖子强问赖子欢。

    “我身上还有钱,两辆车最多罚四百块,够了。”赖子欢说。

    赖子欢带着楚湘杰往公交车站走去。

    楚湘杰看着二叔浑身让汗水湿透了,头发蓬乱,满脸倦容,凌晨与自己骑三轮车斗快的活力荡然无存。他心里生出一丝难过,他知道二叔是为被没收了两车蔬菜和三轮车被扣而焦心。

    站在公交牌下,楚湘杰不敢看二叔满脸的疲惫,他没想过赖丽萍父母还有二叔一家来海州是做小贩,原来想着到了城里一定过着与让农村人羡慕的生活,没想到是这种让人惊胆颤的日子。

    楚湘杰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农村人进城生存仅求温饱也如此艰难且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