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华参加了学校的补考。空旷的教室，一个考生，两个监考教师。与其说唐中华补考，不如说学校是为唐中华举行的特殊的考试。在那个年代，学生不是发生特殊情况，没有考试不及格的。即使平时疯玩的人，只要能做到不缺课，记笔记，考前猛攻几天，也能考试及格，不会让学校组织补考。所以，八二级中文系的全部学生中，只有唐中华一个补考生。

    上了一个月课，学校便组织同学们实习。学校要求，在两个月的实习中，要起草好毕业论文的初稿，实习结束要定稿，六月中旬举行论文答辩。种种教学活动的安排，都预示着同学们即将学成离校，走向社会，重启人生的另一章。

    中文系和政教系分别到两个学校实习。中文系的学生到三中实习，政教系的学生到十九中实习，两校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相距有十多公里。

    学校为了让同学们与中学生们生活在一起，在两个中学里都安排了食宿。同学们生活在中学生里，仿佛回到了自己的中学时代，与年龄相差不大的中学生们真诚沟通，积极互动。他们讲课精彩纷呈，很受中学生们的欢迎。唐中华和李亚楠在实习中都被评为优秀等级。

    两个月的实习，让李亚楠与唐中华不能相见。当看到吕超与乔丽在晚上牵手逛街时，李亚楠就特别想念唐中华。实习期的同学，离开了大学老师的视线，他们拥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晚上，他们三五成群地逛夜市，吃夜宵，以此增进同学之间的感情，也以此慰藉着他们即将各奔东西的离别心灵。恋爱中的同学，此时的感情更是在疯狂地增长。所以，每次看到牵手的同学出去逛街时，李亚楠的心里总有一种寂寞感，她多么想让唐中华牵着自己的手，走在大街上，享受着甜蜜的夜晚啊！

    李亚楠更有一种焦急感。她到现在还没有跟爸爸妈妈说与唐中华继续交往的事。放寒假时因吊唁唐中华的父亲晚回家几天，爸妈在追问她原因时她以与乔丽搞了一个活动为借口搪塞了过去。她想，到时机成熟时再告诉爸爸妈妈，说她非常爱唐中华，唐中华是她的最爱，是她一生中都离不开的人；说唐中华是如何爱她，他们是如何心心相印的一对。可是，现在实习即将结束，毕业的日子也在招手，如果爸爸妈妈还不能认可他俩的恋爱关系，那么，唐中华有可能被分配到他的家乡工作，自己留在省城，他们天各一方，距离如何增进爱情的甜蜜？如果爸妈同意，毕业前她与唐中华向学校写出申请，阐明原因，唐中华就可能被分配在省城，他们的爱情就能结出正果。她已经向唐中华发誓，爸爸妈妈的工作由她做，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可是到现在她还没向爸爸妈妈做一点工作。如果爸爸妈妈不同意，她是否写申请要求分配到唐中华的家乡工作？如果这样的话，爸妈就她一个女儿，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李亚楠处于深深的焦虑中。

    藏匿很久的心事在李亚楠的心里随着时间的久长在不停地发酵，在胀满她的心胸。她需要吐出心声，找人求解。她想与唐中华商量，但又觉不妥。想来想去，只能找乔丽商议。

    春风拂面，灯光溢彩。李亚楠与乔丽来到护城墙上，在一块石条凳上坐下来。

    李亚楠说：“乔丽，马上就要毕业了，你和吕超怎么办呀？”

    乔丽说：“什么怎么办？我跟吕超说好了，毕业时我俩写出申请，让他分配到我家的城市，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块工作了。”乔丽一副幸福的样子。

    李亚楠疑惑地问：“你爸妈知道你们的事啦？他们同意了？”

    “我爸妈同意了。开始时我妈嫌吕超个头矮了一点，但看到吕超忠诚可靠，做事得体，况且我的个头也不高，我们家也只是一般家庭，所以，爸妈没有过高要求，就同意了。”

    “你爸妈什么时候见的吕超？”

    “早在去年暑假，我们俩到杭州玩时拍了很多合影照，爸妈在照片中就看到了。今年春节时，我又让吕超到我家去了一趟。吕超还真行，把我爸妈哄得很高兴。”

    李亚楠很羡慕乔丽，觉得乔丽的爸爸妈妈很开明。联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尤其是妈妈，对自己的要求过高，过严。还是干部呢，为什么对自己不能民主一点？为什么连自己谈恋爱也干涉呢？难道是当领导独裁惯了？但想想乔丽虽然小，却很会做事，她能让吕超到她家里，共同做通她爸妈的工作，自己遇事真是不如乔丽啊！小丽虽小，点子不少啊！她感叹道。

    与快乐幸福的乔丽相比，李亚楠却是忧心忡忡。看到李亚楠怏怏不乐的样子，乔丽问李亚楠有什么心事解不开。李亚楠把自己的苦衷向乔丽倒了出来。乔丽给李亚楠出谋划策，并且劝慰说：“亚楠姐，别担心。即使叔叔和阿姨不同意，中华也有机会留下来。我听说，今年学校有几个留校名额。凭着中华的成绩，凭着中华在文学社的影响，中华很可能被留校任教。到那时，你们在一个城市，还愁没机会？”

    李亚楠觉得乔丽分析的有道理，她焦虑的心因而宽慰了很多。

    实习结束，同学们有一周的休息时间。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学校要求学生修改论文，定稿，向辅导老师提交论文。李亚楠与唐中华已商定好这周他们要实施的计划。

    唐中华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深蓝色涤纶直筒裤，脚穿一双回力运动鞋，腰束李亚楠给他买的牛皮皮带。这身装束使他伟岸挺拔，帅气十足。李亚楠看着经过自己装饰过的唐中华，就像欣赏着自己的一幅画作一样，心里非常满意。唐中华当初不让李亚楠打扮自己，他认为这是把自己当做了商品，有受辱的感觉。可是李亚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唐中华最终欣然同意，决定与李亚楠并肩战斗。

    唐中华买了一些水果和糕点，来到了李亚楠的家。李亚楠的爸爸在看书，妈妈在打扫卫生。李亚楠推门进屋，喊道：“爸，妈，中华来看你们了。”

    唐中华把水果和糕点放下来，弯了一下腰，笑着说：“叔叔婶婶好！听亚楠说，婶婶身体有点不舒服，我来看望一下你们二老。”

    李亚楠的爸爸妈妈很吃惊，半天时间才从惊愕的神情中清醒过来。他们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说与唐中华减少来往，今天竟把唐中华领上门来；没想到唐中华答应与亚楠断绝关系，现在竟跑上门来。难道辅导员没警告他们吗？难道他们当面一套背地一套？难道他们想生米煮成熟饭让我们吃？他们越想越生气。徐淑侠这两天有眩晕的感觉，到医院检查也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时的她更觉得心慌头晕。但他们毕竟是有修养的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愤怒爆发。李志强平淡地对唐中华说：“坐吧。”徐淑侠说：“我头晕，我要休息。”李亚楠忙扶着妈妈到卧室里休息。李志强要给唐中华倒水，唐中华忙上前说：“叔叔，我自己来。”唐中华给李志强的水杯续上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二人在摆成直角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志强只说了一句“喝水吧”就不再说话，他又拿起书看起来。唐中华受到了冷遇，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他想主动离开这里，再也不受白眼，再也不受屈辱。可是，当他想到李亚楠时，又忍了下来。也许美好的爱情就像成功的人生一样，需要磨砺。唐中华手握着茶杯，小口地喝水，以此遮掩着自己的窘迫。

    李亚楠从妈妈的卧室里走了出来，妈妈让他到街上去买菜。李亚楠到了客厅，对局促不安的唐中华说：“中华，走，跟我一块上街买菜去。”徐淑侠喊道：“亚楠，你自己去，让他在咱家坐会儿。”李亚楠听了妈妈的话后很高兴，觉得妈妈还是很关心唐中华的。

    李亚楠上街买菜去了。徐淑侠从卧室里走出来，在唐中华对面坐了下来。她冷冷地对唐中华说：“唐中华，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

    “记得，婶婶。只是……”唐中华诚惶诚恐。

    “既然记得，为什么还缠住亚楠？你是男的。一个男的，说话不算话，不讲信用，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唐中华目瞪口呆，心中的怒火在燃烧。

    李志强意识到徐淑侠说话失了分寸，便从书中抬起头来，对徐淑侠说：“不能这么说。唐中华还是个学生，毕竟还没涉足社会。”

    徐淑侠瞪了一眼李志强，继续对唐中华说：“你是不是想借助亚楠的关系留在这个城市？如果你想留在这个城市，我和亚楠爸可以帮你忙，但你没必要缠着亚楠不放。”

    唐中华心中的怒火已烧到喉咙。他再也不想听徐淑侠数落自己的话了，他从沙发上“噌”地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地说：“我不需要你的教训，也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我相信自己将来能在城市立足！”说罢，转身就走。李志强喊着不让走，但他毅然决然地走出了他们的家门。

    李志强觉得唐中华很有骨气，将来说不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他觉得自己的妻子说话不太委婉，刺伤了唐中华，所以，他便说了徐淑侠几句。徐淑侠认为李志强不为自己的女儿前途着想。她举出了很多下乡女青年的例子。她们在农村插队时被农村的男青年哄得没有了方向，结果在农村结婚生子。后来政策一变，允许下乡知青回城，她们却因在农村结婚生子而回不了城，后悔终生。婚姻是人生的大事，一定要给女儿把好关。夫妻俩在屋里争论不休。

    李亚楠买菜回来，一进大门就高兴地喊：“爸，妈，我回来了。”进了屋里，看不见唐中华，问：“妈，唐中华呢？”

    徐淑侠冷冷地说：“走了。”

    “妈，你怎么让他走呢？”李亚楠很生气。

    “谁让他走了？是他自己走的。”

    “你一定说话不好听，把他气走了。”

    “你妈也没说唐中华什么，你妈是为你好。”李志强劝说着愤怒的女儿。

    “爸，妈，我自己的事我做主，你们不要干涉我个人的事！”

    “不行！你毕业后在我们市里工作，找个什么样的找不到？干嘛非要找个乡巴佬？”徐淑侠训斥女儿。

    “乡巴佬怎么了？城里人还不是乡巴佬变的？中华比许多城里人忠诚实在多了！”李亚楠争辩道。

    李志强劝解道：“亚楠，一个女孩子嫁给一个男的，就等于嫁给他的家庭。他的家庭，包括他的亲戚，大小事你都必须管，管得让你头疼伤心，不得安宁。所以，你跟唐中华的事就算了。”

    “爸，你不知道中华的母亲对人多亲切！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姐姐已经出嫁。家里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事。所以，你不要担心将来的麻烦。”

    徐淑侠更加生气地训斥李亚楠：“你见唐中华的人了？你怎么跑到他家里去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不知羞啊？！”徐淑侠明白了春节前放寒假女儿晚回几天的原因。

    李亚楠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沉默不语。

    徐淑侠越想越气：“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如果你再跟唐中华谈，就不要进这个家门！”

    “不进就不进，现在就走！”李亚楠也赌上了气，转身就往门外走。

    “你，你——”徐淑侠气得脸通红，手指向李亚楠，没指多久，就扑通一声，晕倒在地，昏迷过去。

    李志强急忙上前，拉着徐淑侠的手：“淑侠，淑侠，你醒醒。”他又向门外喊：“亚楠，快回来，你妈晕倒了。”

    李亚楠从门外跑回来，看到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妈妈，哭着大声喊道：“妈，妈，你醒醒，你醒醒呀！”

    父女俩把徐淑侠送到医院。经过医院长时间的抢救，徐淑侠总算脱离了危险，苏醒过来。医院诊断为急性脑血管破裂。如果不是送得及时，抢救得及时，病人就有生命危险。医院要求家属好好护理，不能再让病人生气，不能让病人情绪波动太大。

    徐淑侠还不能说话。她望着丈夫李志强和女儿李亚楠，眼中流出了泪。李亚楠知道妈妈是为了她流出伤心之泪。

    李志强看着徐淑侠，对李亚楠说：“亚楠，如果你还要你妈妈的话，你就与唐中华断了吧。”

    李亚楠咬着牙，流着泪，作出了艰难的选择，她对妈妈点了点头。

    李志强对妻子说：“淑侠，亚楠同意了你的要求。你不要再伤心了，要安心养病啊。”

    徐淑侠微微点了一下头，眼睛眨了几眨，流出了几滴泪。

    李志强这时松了口气。他认为一场家庭风暴终因妻子的突然发病而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