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誰也沒想到，任虎一年後竟靠自己努力當上了縣級報社的記者，開始了他的新的生活，他感覺自己不是個黑車司機了，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了，盡管報社的工資也不高。
這一年小麥在經歷特大旱災之後竟喜獲豐收，分管農業的常務副市長李平安十分高興，但隨之而來的一個問題讓李平安傷透了腦筋，那就是秸稈禁焚工作。按照上級通知，禁焚工作不力的，將給予嚴厲處理，前幾天長房鎮就因為焚燒秸稈，結果把一個養豬場給燒了，燒死了100頭豬，讓一些媒體用“燒秸稈燒出100頭烤豬”的標題進行了報道，省委書記還向市委書記問起了這事，為此李平安和市長沒少解釋，所以想到禁焚，李平安就一身寒氣。最近幾天是秸稈禁焚的關鍵時期，又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這不，天還沒有黑，李平安和另外三位副市長就早早得吃完工作餐，各帶一班人馬下鄉去了。在車上，李平安給長房鎮的黨委書記打了個電話，說這麼熱的天，燒死的那些豬要深埋，場地要消毒，不然別出現疫情了，長房鎮的黨委書記自然說好。剛參加工作的秘書任虎頭一次跟市領導下鄉，既有點新奇，也有點緊張。任虎對李平安沒有什麼了解，就知道他原來是上級領導的一個秘書，現在到市里當副市長，將來很有可能是下任市長。在任虎看來，李平安從來都是板著臉，缺乏與其他人共事的經驗，應該是個書呆子，如今看他又關心起100頭死豬的問題，任虎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個副市長不關心其它大事，竟關心起這死豬，是不是杞人憂天了？（也有可能是任虎錯了，100頭豬應該也不少呀。）同行的還有市公安局的副局長韓龍、市環保局的副局長冷鋒、市紀委副書記李虎，幾個人在車上說起這幾天的稀罕事，說昨天馬橋鄉和城南鄉交界處有幾畝秸稈著了，市委組織部部長去督查，追究責任。兩個鄉鎮都說不是自己的地，扯皮了一個多小時，兩鄉鎮的干部還差點打起來，氣得組織部長說要是一大片黃金你們早該搶了，然後關上車門走了，第二天給予兩鄉鎮通報批評，取消年底評優資格，兩個鄉鎮誰也沒討個好，大家說到這都笑了。
韓龍說我先跟他們派出所打打電話，看看情況怎麼樣，今天得拘留人了，再不拘留人工作就沒法干了。韓龍打了幾個派出所的電話，所長幾乎都不在。韓龍氣得不得了，說所長不在位，拘留人誰辦手續？現在這個關鍵時期，所長怎麼能亂溜？一個所長還在接電話時問韓龍用哪條法律條款來拘留人？韓龍說，怎麼不能拘留人?政府令就可以，《消防法》也可以，要不然你先把那空著，回來我讓消防大隊補上去不就行了。李平安听說所長大都不在崗，不聲不響得按響了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的手機，說永民，我們下鄉督查秸稈禁燒，你們的所長怎麼都不在？公安局長張永民說，哪幾個？你對我說。李平安把情況給他講了一下，任虎心想這幾個所長要倒霉了，干多少好事恐怕也挽不回這事的影響。
前兩個鄉鎮還不錯，沒發現點火情況。冷鋒說這兩個鄉鎮抓的好，特別是馬橋鎮通知到每一個學生，說如果發現誰家里有燒秸稈的情況，就不能評三好學生，所以效果不錯。李平安說，這樣的好經驗要多推廣，可惜今年工作架勢晚了，不然工作也不會這麼難開展。車走在路上，突然看見路邊一堆秸稈剛剛被人點燃，李平安忙叫停車。李虎和韓龍動作迅速得沖下車，估計兩人滅火都是老手了，他們從路邊的楊樹上掰下兩枝樹枝就向火堆沖過去，一人抽了幾下，火當時滅了，只剩下一些煙在慢慢上升。韓龍對附近的一家住家戶喊道，趕快弄些水澆澆，不知道不叫燒麥秸嗎？再燒我拘留你！住家戶忙提桶水把灰燼堆澆了一遍。市政府的面包車繼續向前趕去，剛進入水集鎮境內就見火光一片，公路兩邊到處是火點，把整個夜空都照亮了。任虎說，這真是火燒連營呀！李平安撥通水集鎮書記朱飛的電話，強壓住怒火說，我是李平安，怎麼回事，你這怎麼這麼多火點？朱飛說，我們鎮的干部都出動了，管不過來。李平安說，叫你們的村干部、民兵都出來，立即滅火，一個小時給我滅完！說完掛斷了電話，李平安對車里的人說，這麼大的火，光值幾個鎮干部能中？平時工作也不知怎麼干的？韓龍、李虎忙說是。
從水集鎮往東，就沒有好路了，才修了一年多的路就壞了，面包車緩慢得開著，不時底盤還發出踫撞聲。車進入崔集鄉境內不遠，車內的人就看見附近一大塊麥田剛剛被人點燃，隱隱約約還有兩個人。韓龍、李虎、李平安就向火場跑去，任虎也不敢落後。火場附近的人看見有人來了，知道是怎麼回事，慌得向莊內跑去，韓龍喊著喊著那人就不見了。任虎和韓龍追到一個房子前，任虎說應該進這屋了，韓龍說跑不掉他。韓龍立馬給崔集鄉派出所打電話，讓人過來。任虎看見從屋內走出兩個小孩，憨乎乎的，臉上都是灰，任虎想，要是把你爸爸抓去了，恐怕你們家里就沒人干活了？任虎還想到要是這倆孩子的母親不在家，恐怕孩子吃飯都成問題，任虎不由產生同情之心。韓龍說，這個放火的跑不掉他，只要查誰的地就行了，非拘留他不可。不一會兒，崔集鄉派出所的人來了，韓龍說，就查這塊地是誰的，立馬把他拘留了。派出所的人自然說好。
車剛向前開一里地，就看見河對岸一片通紅。李平安按響了崔集鄉鄉黨委書記于達的手機，說你在哪呢？于達說在食堂里，忙得還沒有吃飯呢。李平安說，別吃了，你那閘口附近怎麼著火了？于達說，那不是我們的地，是水集鎮的。李平安說，你別管誰的地，你過來瞧瞧。于達說好。李平安讓司機把車繼續往前開，火越來越多，不亞于水集鎮，李平安又給于達打了個電話，把他狠熊了一頓。于達任虎認識，前幾天在一起吃過飯，于達穿著一個破舊的夾克，和另外一個鄉鎮書記坐在一起，𤤾過油的頭發又露出縷縷白發，如白尾巴的喜鵲一樣。任虎不知道他是個鄉黨委書記，還以為他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陪客。于達現在老了，酒也不能喝了，菜也不能吃了，他講他前幾年和市委常委、武裝部政委之間的事把大家都斗笑了。他說這個政委比較粗，講話愛帶把，就是愛罵人，佔人的便宜。于達心里不舒服，但也沒敢吱聲。快到吃飯的時候，于達留政委吃飯，政委說要吃到城里去吃，而且你挑三個人，陪我們三個人，咱們一對一的練酒。于達說好，就這樣六個人一起到了飯店。在酒桌上，幾杯酒下了肚，于達說，政委你講話粗，我講話也粗呀。政委說，沒事，你講吧。結果幾個人就大大咧咧得喝來喝去，罵來罵去，一個人一斤半下了肚，六個人喝醉了三對，于達也從那以後就不能再喝酒了。在任虎眼里，這樣的人也是個人精了，什麼事都能應付，什麼人也能交朋友。
李平安的車離開崔集鄉又向楊廟鎮趕去，在路上李平安收到天氣預報，說今天夜里有七到八級大風，李平安可緊張壞了，趕緊給其他幾個副市長打電話，讓他們趕快組織滅火，不然大風來了就控制不住了，電話那頭也說情況非常緊急，到處都是火，快燒著村莊了。李平安說要組織一切人力保村莊、保加油站、保電力設施，千萬不能出現人員傷亡現象。車一直向楊廟開去，韓龍和冷鋒調侃地說，楊廟就不用去看了，昨天都燒完了，李平安也沒有吱聲。車到了楊廟街上，老遠就看見一個警車亮著警燈停在那里，到近了一看，楊廟鎮的常明書記在那里站著。看見李平安下了車，常明忙上來握手、遞煙，叫人開西瓜。李平安一問，當然是風平浪靜，幾乎沒一戶點火的。李平安就和大家一起吃起瓜來。在吃瓜的時候，任虎看見從遠處來了一輛車，估計看見警車了一會停一會開，顯得有點拘束。過一會那車竟向這個路口開來，韓龍正在那吃瓜，腳下有一個坡，只听“ ”的一聲那輛小汽車撞在坡上，差點撞著韓龍。大家都好奇得慌，以為開車的和韓龍開玩笑。楊廟派出所的所長和韓龍一起趴在車窗上，開車的不認識，所長問干什麼的，把駕照拿出來。那人滿臉通紅說，過路的。韓龍說，你怎麼差點撞著人了，是不是喝酒了？那人說沒喝，車里的一個中年婦女也說我們還沒吃飯呢，怎麼會喝酒。所長把那人拉出來，問他駕照呢，那人推三拉四地走到車尾，竟然掙脫所長的手跑了。韓龍說這人不是逃犯，就是販毒的。所長說，跑不掉他，讓幾個人去追。過一會人回來了，說他跳水跑了。大家都很奇怪，所長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把車開回去，不信抓不著他，派出所的人就把車往所里開去。
李平安和常明打了個招呼，就叫司機把車向回開。走到崔集鄉一個路口，李平安說毛店鄉咱們還沒去呢，一定得去一趟，車又向毛店鄉趕去，這時風開始刮起來了，呼呼得直叫，塵土不停地在車前飛揚。李平安擔心壞了，他突然想起市里還有個短信平台，就撥通了宣傳部長的電話，問短信平台在哪？宣傳部長說在宣傳部錢偉那。李平安問了錢偉的號碼就打了過去，說按照“各鄉鎮組織一切力量，全力撲滅明火，確保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內容向全市黨員干部發一遍。過了一會，李平安也沒有收到。李平安又給錢偉打了電話，錢偉說是移動公司控制住了，九點鐘以後就不能群發短信。李平安立即撥通了市移動公司經理趙亮的電話，趙亮說他也沒有辦法，這是省里控制的，李平安氣壞了，說管得也太死了。李平安又想起了市紀委還有一個短信平台，他立即和市紀委的辦公室主任孫有文聯系，還好，市紀委的短信平台還沒有上報省通信局，還能啟用，李平安就一個字一個字的把通知內容告訴了孫有文，讓他發給全市干部。
車進入毛店鄉沒多遠，路南有一片火，還有幾個人影。李平安說車開過去，駕駛員看了半天沒有路，說我把車頭對著他，找燈照，看他有反應沒有？駕駛員就把車調了幾下，把車頭對著火點，用遠光燈不停閃爍，不一會兒，就見那火慢慢熄了，最後一片黑暗。這時已是夜晚十一點多了，村里的人幾乎都睡了，到處漆黑一片，寥廓的夜空下只有李平安幾個人和一個車，任虎的心中既有點怯意也有點豪情，任虎不由在想，到底誰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呢？車沒走多遠，又是一處火點，地里還站著一個人。李平安幾個下了車，李虎大聲吆喝，趕快把火滅了，這麼大的風，燒著村莊怎麼辦？你不想活了？那名群眾忙把火滅了。車又走了一會，踫見了毛店鄉的黨委書記，李平安听說鄉里基本上沒有燒秸稈的，就簡單和她說了幾句，然後往回趕去。車進入水集鎮，仍是一片火海。李平安撥通了朱飛的電話︰“朱飛，你怎麼搞的，我讓你在一個小時把火撲滅，你怎麼搞的?”那頭說“實在沒辦法了，我們拘留了十幾個人，也管不住！”李平安氣得“啪”的一聲把手機掛了。車沒走多遠，就見朱飛穿著大褲衩在路邊指揮滅火。李平安下了車，朱飛忙迎上來，說抓的人派出所快盛不下了，老百姓太不自覺了，鎮里的車還被老百姓故意放的鐵釘扎破了兩個輪胎，他們故意不讓我們過去。李平安看著朱飛那精疲力竭的樣子也沒有說什麼，這時他看見附近一塊地里有人在爭執著什麼，就走了過去。到跟前一看，原來是鎮里的兩個人在拉著一個婦女向大路這邊來，那婦女就是不走，嘴里還說著我下次不燒了不就行了，鎮里的人說不行。那婦女一邊掙脫一邊說，俺家里的門還沒鎖呢，我回去鎖了門好不好？鎮里的人就是不同意，旁邊的幾個村民也在幫那名婦女說好話，鎮里的人就是不饒她，最後把那名婦女拉上了車。李平安又安排了朱飛幾句，就坐上車走了。車沒走多遠，遠遠得看見一塊地火燒得正旺，李平安叫車開過去，車又走了幾十米才找到一條路。車開到離火點百十米的地方開不過去了，韓龍和冷鋒先下了車，任虎跟在後頭，深一腳淺一腳得向火點跑去。地上有時麥茬扎腳，有時剛犁過地上的泥土就進了皮涼鞋內，任虎這時也顧不上了。火點旁邊的兩個人看見有人來了，慌忙逃跑。韓龍大聲叫道︰“別跑，把火滅了沒事！”那兩個人並沒有停下來，而是跑過一條干溝就坐上兩輛摩托車跑了。冷鋒說還有接應的，大家都感到十分好笑。這時火燒得真旺，火頭有七八米高，不時吞噬著上面的楊樹葉，樹葉都燒著了。韓龍和冷鋒忙掰些樹枝去滅火，韓龍跳起來去抓一個樹枝沒抓住，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惹得大家直笑。任虎想，他也是一把年紀了，要摔個骨折可不劃算。李平安也拿個樹枝去撲火，幾個人不斷用力將樹枝向火頭打去，畢竟火大，一時半會無法滅火。李平安說︰“滅火要講究方法，先把火隔離開再滅火。”大家忙清理出一條隔離帶來，大家又奮力向火頭打了一會，火慢慢滅了。任虎看見李平安奮力滅火的樣子，竟感動得不得了，沒想到李平安這麼賣力滅火。在這一路上，任虎也親眼看到李平安自己動手撲滅了幾處火點，從他的動作來看也應該是一個老手了，任虎想常務副市長親自滅火確實不容易，回來要給報社寫篇稿子，好好宣傳一下李平安，這樣的干部確實太少見了。任虎仔細看了看這幾棵大楊樹，碗口粗的大楊樹此時已是面目全非，樹干黑乎乎的，樹枝光禿禿的。“可惜了，幾年才長這麼大！”李平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