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更新:2016-04-25 22:40      字数:2267
    没有风,只有云,乌云,黑压压的。看样子要下雨了。安德平并不关心天气,拉亮灯,继续看股市分析。安德平看得很投入,对有人进入他办公室都没有察觉。一分钟之后,安德平才意识到有人站在他面前。安德平立刻关掉网页,动作十分迅速,仿佛培训过一样。然后,抬起头,就发现一张脸,微笑着的脸。是赵安东。安德平的脸上也浮起笑容,生动,灿烂,如绽放的礼花。他站起身,举起拳头,在赵安东肩胛上捶了一拳,轻轻地,如挠痒一般。想查我的岗吗,来也不打个招呼?安德平说着,笑得更加灿烂。赵安东也笑,正好路过,能不上来看看你?安德平看了一下电脑,下班时间快到了,说,走,老规矩,咱们喝两杯去。

    赵安东和安德平是同学,高中同学。高中三年,两人却没怎么交往。之后,安德平考上了大学,分配到政府机关;赵安东名落孙山,只好回了农村老家,开了个小卖部谋生。虽非天各一方,但毕竟一个在城市,一个在农村,见面的机会都少,更别说有有什么交情了。事实上,安德平也不想和赵安东有什么交情。安德平其实有些看不起赵安东。

    直到有一天,赵安东进城进货。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赵安东顺利地进了货,蹬着三轮车往回走。不一样的是,赵安东发现了一个包,既破且脏,静静地躺在路边,像是谁随手扔下的垃圾。没有人会注意它,没有人会捡起它。赵安东也不会。但偏偏那一刻,赵安东的车链子落了。安上车链,赵安东就随手捡起那个包。他想在包上擦擦手上的油污。于是,就发现包里有钱,整整一万元。一万元,那时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对赵安东来说,就是一笔巨款。赵安东正缺钱,进货的钱还是借的呢。但赵安东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毅然决定在那里等失主。整整四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失主。这事一时传为佳话,赵安东因此还上了报纸、电视。

    那个时候,安德平进机关刚刚两年。两年,似乎很短,但对于体会机关的人情冷暖,却已足够。安德平的体会就很深刻。同事之间,表面上嘻嘻哈哈,玩笑开得亲如兄弟,可事实上却是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即使喝醉了,依然是说话留三分,谁也不真心。在这样的环境下,安德平感到孤独,一种渗入骨髓的孤独。没有人愿意孤独,安德平也不愿意。安德平渴望有一个朋友,在他面前,能毫无顾忌地喝醉,不用设防地胡侃。恰恰这时,他听说了赵安东拾金不昧的事迹。宁肯自己吃亏,绝不占人便宜,这是安德平对赵安东过往的印象,这次的拾金不昧,更加深了安德平的这种判断。赵安东家住农村,平时极少进城,与安德平的同事不会有任何接触。何况,在赵安东面前,安德平不用处处陪着小心,不仅不用,而且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有了这些好处,安德平决定和赵安东做朋友。

    于是,两人开始了交往,频繁的交往。交往越多,关系也越密切。特别是近几年,城市仿佛吃了发酵粉一样,不断地膨胀,赵安东的家已经由农村变成了郊区。交通更方便了,他们的来往也更加密切了。

    下楼的时候,赵安东说,今天该我请客了。安德平笑着说,放心吧,我不和你争。他们俩在一起吃饭,安德平请一次,赵安东就一定要回请一次。一直都是这样。安德平是个副科长,接待、加班、下乡,都能报销饭钱。请赵安东吃饭,安德平也没少报销。遇到这种情况,下次再在一起吃饭时,安德平就会说,上次是公款,不是他私人掏腰包,这次还得自己请。安德平这样说时,总是把头抬得高高的,显得特别有成就感。安德平喜欢这样。但赵安东不喜欢,不管安德平是自己付钱还公款报销,赵安东都认为安德平请了他一次,下次吃饭时一定要自己埋单。开始,安德平还争过几次,但总是争不过赵安东。争不过,也就不再争了。

    酒店还是常去的祥瑞酒店。一楼中间是一个大厅,摆着几十张大小不等的桌子,四周是单间。桌子照旧是常坐的四人台,在大厅的一角。还是平常的饭菜,还是平常的酒,还是像平常一样热烈地聊天。聊到正热烈处,赵安东突然停住话头,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一个人。安德平顺着赵安东的目光望过去,见是一个酒鬼,刚刚从某个单间出来,踉踉跄跄地。一个酒鬼而已,安德平低下头,拿起筷子夹菜。这时,就听那酒鬼扯开嗓子嚎起来,洗手间在哪,我要撒尿——一个女服务员走上前,手往前一指,说,洗手间在前面。酒鬼说,扶我过去。服务员没有去扶他,只是把手仍伸向前方,说,前面就是。酒鬼瞪了服务员一眼,说,扶老子过去,老子给钱。真的就掏出钱,拍在服务员手上。是百元大钞。安德平斜了那酒鬼一眼,对赵安东说,来,喝酒,一看就知道是个没素质的暴发户,有了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赵安东也举起杯,一饮而尽,说,确实是个没素质的暴发户。他叫李春生,原来和我在一个村住。知道他是怎么发财的吗?安德平说,谁知道呢,这种人居然也能发财,老天真是不公平。赵安东接着说,拆迁把他给拆发了。拆迁?安德平有点不解地看着赵安东。赵安东又倒了一杯酒,说,你知道的,我住的那个地方以前是农村,他在自家庄稼地里盖了两座楼,前不久被拆迁了,连赔房子带赔钱,总共赔了他七百多万。七百多万!安德平恨恨地瞪着那人的背影,说,那他该高兴死了。赵安东笑了笑,说,哪儿呢,他还生气呢,后悔当初不该卖地,说要是全盖上房子就好了。说到这里,赵安东感慨道,这人呀,就是不知足。

    安德平打断赵安东的话,问,卖地?怎么回事?赵安东说,他当时也没什么钱,只盖了两座楼,其余的地都私自卖给了别人。结果,买他地盖房子的人比他挣得还多。就为这,他一提起来就骂自己是混蛋。

    安德平望着酒鬼的背影,一脸的艳羡。许久,才转向赵安东,说,你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建点房子呢,要不然你也发了。怎么没想过?赵安东说,语气很平静,一来我手上没闲钱,二来,私自建房是违法的,我也不想违法。

    安德平看了赵安东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