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回家找地种
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更新:2016-04-25 22:39      字数:2741
    王小炮回到了村子。

    三年时间,西王村已面目全非,庄稼里盖了不少的房子,有两层的小楼,有红墙瓦房,也有一些被砸过的烂尾屋,多是没有经镇房管所审批而被强拆的残迹。

    西王庄向外扩展了几倍,模样像一只死而未疆的怪兽。

    王小炮没有直截去俩哥家,他弄不准自己回来是否受欢迎。因为他不是探亲,而是不走了,回家种地的,还要向银子要回那头水牛。正是春耕大忙季节,田野里却少有青年,都是一些老人孩子,慢腾腾地干活。王小炮用长帽沿遮起脸,避开熟人。拐过几个弯子到了村西老河湾找自己的田,昔日感到离村很远的责任,变得近了。王小炮有一种不祥之感,看到自己地被拦腰截断,一半在河堤南边,一半在北边,池塘被填平种上了麦子。王小炮掐草叶吹口哨唤唤牛,没有回音。他跑向地北头,这儿紫花的坟还在,上边野草萋萋,已不成样子。

    “紫花,我回来看你了。我是小炮!”

    王小炮回来时买了一捆草纸。三年没有上坟烧纸了,紫花一定很穷,阴间也需要钱啊。“紫花,拾钱吧,我送钱来了!”据说,阳间在坟地烧的草纸,到了阴间就是人民币。

    “紫花,别哭。我回来不走了,陪着你,像三年前一样在夜夜叙话,玩口技。”

    一股旋风从东边小径上旋来,扫得树叶哗哗响。旋风卷过刚刚燃过的草纸,成为一股黑烟,向河湾飞去。王小炮追着旋风骂:“别抢,钱是紫花的。河神你是百万富翁,咱还夺俺穷人的小钱?”

    等旋风消失,王小炮才感到累和饿。坐坟头拿出馍吃起来。

    当夜,王小炮为紫花表演了口技。有村民听见西河湾鸟鸣四起,人呼马嘶的,认为闹鬼了。

    三年前寄身的棚子没有了,还剩一点砖和木条的残迹。王小炮不敢盲目到哥家,就栖身在路边草棵里。当年的接生婆大娘拄杖路过这里,看到小炮回来了,就热情地邀这个苦孩子到家里住。大娘的儿女都在外地打工,房子多空着,让给小炮一个辅不算啥。老人年近八十岁,仍能做饭。她杀了一只鸡,做了两菜,拿出最后一次接生东家送的半瓶大曲酒,与王小炮对喝起来。

    “谢谢大娘,娘活着时就是你最疼我,今天又把没有出息的我收留了。”

    “孩子,是我把你从娘肚里拽出来的,我咋能不疼?”

    “我生下来就这么丑吗?”

    “不丑,在疼你的人眼里哪个孩子都是罗成。”

    “大娘,我做啥啥不成,一烧香佛爷就调腚。人真有个命嘛?”

    “有,啥人啥命吧。孩子,你别怪命孬。”

    这个大娘是好心人,年轻时就为村民接生,替别人担心受怕了多年。那时候,乡村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女人生孩子都靠这个好心肠女人的手艺。后来镇里建了卫生院,村里也有了赤脚医生,她的工作才结束。大娘凭一把生锈的土剪刀,为周围接下了上千儿女,从没有要过一分钱,报酬是一碗红糖水一碗荷包蛋。

    最重要的是,大娘把每个自己接生的孩子,都想自己的孩子一样疼。除了王一毫大爷,大娘是给王小炮温暖的另一个人。

    第二天,王小炮想要到二哥银子家去看看。他到村口小卖部买了一箱饮料。二哥已盖了二层小楼,大门是铁皮包的,很气派,门口拴一条杂交狗。小炮到大门口,狗叫起来。小炮不敢敲门,就站门口愣着。狗看来人没有威胁,卧下不吭了。门里边吵了起来,二嫂的嗓门大,好像故意让门外的弟弟听见。

    “我就知道这个豁子丑八怪没出息,早晚会回来拖累咱的。早知道你老王家有这丢人现眼的弟弟,我死也不嫁。”

    “咱得说话得算数,小炮进城前说好的,等他回村把地和水牛还他。”

    “呸,你个破银子,吃里扒外。是他把地扔给咱家的,咱累死累活才把那片水洼变成良田,现在地养好了,该回来要了!”

    “他不要地,喝西北风活着?”

    “好啊,你兄弟亲,我走,我不跟你个废物过了!”

    王小炮在门口立一会儿,把饮料放在门旁离开了。王小炮不生二哥的气,毕竟一母所生,是吃一个奶头子长大的弟兄。古语说长兄如父,得找大哥去调节。他调头朝北走,走向那个还扯着电灯的院子。金子外出打工刚回家,他女人正热饭。王小炮站在矮墙豁口,看到大哥一脸的沧桑疲惫,当年帅哥的风采一点都没有了。

    王小炮眼一热,差点冒出泪水:“大哥,辛苦了,小弟几年没有来看你了。”他正想开口喊大哥,大哥两口子开了腔。女人说:“听说老三回村了,住在接生婆家。你可是他亲哥,咱不来咱家看看?没有良心!”

    金子呼噜一口稀饭按了腔:“谁希稀他来,从小就是丢人现眼的料!”

    女人说:“小炮把地和牛给了老二,让老二发了。那头牛三年生下俩犊子,连老母牛一起卖了六千多块,那一亩九分地也没有少收粮食!”

    金子说:“你别眼热那点东西,老三这次回村咱等他跟老二有好戏看吧!”

    看到大哥恶狠狠的样子,大嫂幸灾乐祸的样子,王小炮的心彻底凉了。他折回接生大娘家,把衣服收拾好,准备走人。做饭的接生大娘看出了问题,说:“孩子,你不该回村来。你不知道,现在人心都变了,除钱六亲不认。路是弯的理是直的。银子女人那泼妇再不论理,也不该把你的田和牛吞了,找村长去问问吧!”

    对,去找村长。村民有困难该去向村长反映解决。

    第二天早晨,王小炮敲开了村长的门。村长看见是小炮来了,连忙扔下赶猪棍笑脸相迎。当看到是从县长家回来的人,却空着瓜子,脸色变了。他拾起棍边打猪边问:“啥事?你不是在王县长家当大管家吗?”

    “大叔,别笑话笨侄子。我是回来种地的。”

    “你啥意思?不去了,好酒好菜吃多了,绫罗绸缎穿够了?”

    “大叔,我来是想请你老说说,把银子种我的田养我的牛还了。”

    “哎哟呀,小炮啊,我不想掺和你王家事,免得那个骂大街的女人又找到了骂人借口——上次我路过她家菜地,因少了一根狗屌长的萝卜她到我家门口骂三天三夜。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你当年你离村把地让给银子种,我又不在场。”

    村长把事推得干净净。王小炮傻傻地立着,说一声谢大叔扭头就走。村长像想起了什么,跑进屋从墙洞抓出一本厚书,找出一个旧信封仍给了小炮:“这是三年前外地寄到小卖部的信,上边是你的大号。你不在家,我还收着。大叔没忘你吧——至于要地,是你家窝子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王小炮拿着信道一声谢,飞快回到大娘家。大娘正蹲在墙根与邻居拉家常。小炮把二十块钱搁在条几上算给大娘的礼,夹起衣服绕道出村。过河来到一处静静的小树林里,他掏出信,信纸已变黄,但仍能看清楚字迹,是娟秀的小楷。

    “小炮,我真无颜给你写信了。对不起,那天我没有下车,因为我没有听到你吹响树叶。是当年我不懂事,让你砸掉了门牙,永远不能吹响了。我很自私,没有拒绝随军。

    不知道你过的还好吗?爹还打你吗?金子银子还欺负你吗?我相信你,没有想到,也害了你。

    我从师范大学毕业后,留省城教大学,爱人是省政府公务员,女儿也降生了。我告诉了女儿,如果我不能回西王村看你,让她长大回去看……如果你遇到困难,有过不去的时候,来辽宁找我吧,我一家人都欢迎你。”

    信的结尾留了电话。

    王小炮把信读了多遍,把每个句子都读通记下。他学问太浅,不这样读不行。他读得泪眼模糊,掏出手机,但没有把号码点完就住了手。

    “艳子,你过自己的幸福生活吧,我不能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