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照水红蕖细细香(3)
作者:苏曼凌      更新:2015-12-13 19:38      字数:2180
    听到这里,我不由不冷笑,“原来你就是这样为我打算的?我问你,我纵是去了丞相府做了女刺客,纵然是现在已经死于非命,与你有何干系?你不是早已经口口声声将我弃之门外,为什么此刻居然为了我这样一个卑贱女子劳费心神?”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眼,颞颥道:“我……只是不想看你涉入险境……”

    “既然已将我弃之如履,就不要再管我的死活!”我看着他憔悴的眼神,流淌着我看不懂的温情,气极,“不错,我是想亲手去杀了那狗官,可是我却无法接近他。我如今苟且偷生、愧对父母,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将我在心中燃烧了整整三年的怒火熄灭?”

    “琴娘……”他似乎难以掩饰内心的波涛,急切说道:“伯父一生操劳,却一朝不慎失去了功德,心中自然难耐。但国有过法,家有家规,犯了错自然要受到惩处。而伯母她老人家,日常工于心计,忽然遭逢大难,昼夜难眠,方才肝肾失调,导致病患忽生……王丞相实施新法是为了我大宋富国强民,做的是千秋伟业,又怎么能将一切罪责怪在王丞相身上……”

    “谢端卿,你居然为他开脱?”想到他居然对丞相府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便知道他与那丞相府有莫大的关联。我不解,为什么他总是与我背道而驰?

    “我只是机缘巧合,恰巧知道官府的缉凶结果而已……”他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想和我再解释一番。

    我摇头,不想再听他的话。他好似永远坐在一只漂浮的轻舟上,在无数莲花盛开的地方摇曳。我只能远远相望,愈想接近他,就越觉得难以呼吸。冰寒的潭水让我禁锢在一方净土,永远都无法与他同舟共渡。

    我不甘心就这样与他失之交臂,走上前,凑近他的面前,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将冰冷的身躯靠向他。意外地,他竟然没动一丝一毫,任我将多日的苦楚倾诉。

    “端卿,你我不要再争执了,好么?你和我一起回杭州,找一个世外桃源,去过我们想过的生活。”

    他的叹息依然沉重,将我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丝希冀散了去:“晚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夏红莲了,我也不是以前的林觉远……又怎能回到过去?有子瞻护佑你,我已放的下心……”

    “子瞻……子瞻……你的心中只有子瞻和佛经?到底将我放在何处?”我不满,朝他怒喝。

    “了因大师说过,我这一生只能紧紧追随子瞻,才能护得我与他的周全,我不能抢了他的风头,更不能……抢了她的女人……”他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慢慢推开我,“我不能对不起子瞻……”

    冰冷的气息将我紧紧包裹,他的口气僵硬,依然将我拒绝于千里之外,我发现我终究不能控制自己的怒气,抡起粉拳朝他而去。

    他任我捶打不语,最后还是退了开去。

    “我从来都不是子瞻的女人!我是你的女人!今生是,来生也是!”泪水飞溅着,落在案旁的竹骨扇面上。

    我知道我的努力依然白费,我的柔情打动不了这个铁石心肠的男子。我这一生,断然要挫败在他的身上。

    我拿起那竹骨扇,挥起笔墨,疾笔舒怀,写下了“晤歌”两字,朝他抛了过去。

    他看了这两个字,脸色大变,似乎多年聚集的力量顷刻崩塌,散了一地。他瑟抖着双肩,嘴唇绀紫,一个字都说不出。

    那“晤歌”两字是他亲手握着我的手一划一划教我第一次写成的梅花篆字。他还记得,还记得往日的情意,都浓缩在这“远看为花,近看为字,花中有字,字里藏花”的梅花篆字里。

    他的眼里明明倒映着我的身影,却总是用无情的话语将我伤害。看不到他的心,纵然人好断断站在面前,仍然刻骨的痛。

    我的灵魂在那一刹那间灰飞湮灭,找不到可以倚靠的地方。晕沉中,恍然看到对面的他身穿佛衣,不屑地看着我,似乎我今生做了大孽不道、几世不能轮回的罪恶之事,正等待着上天的惩罚。他忽然抡起佛珠朝我劈来,我胸中一痛,但见那佛珠散落开来,七零八落劈入我的整个身心。

    我又惊又怒,眼前如黑暗织成的长幕,看不到光明的所在。我捂着脸,啜泣着倒了下去。

    “琴娘,不要!”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将我的灵魂从地狱中救回。

    冰冷的唇上一阵暖意,我听到他那神情的呢喃:“琴娘,不要再折磨我了,我舍不得你,早已经沦入魔道,再也不能成佛!我本已经将心远遁,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再也不管什么伦理纲常,再也不管什么佛门禁忌,我双手抱起他的头,将唇熨了过去。

    仿佛雨霁云出,彩虹满天。仿佛日月同升,山河永昼。仿佛万年冰川消融,化为倾城瀑布,将润泽洒满天下。

    他的呼吸如沉香,他的呢喃如梵音,将我心头沉郁了多日的阴霾一并扫去。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颤抖着,剧烈跳动着,与他一同沉沦魔道。

    良久,我与他方喘息着,将彼此分离。我贪恋着这难得的温存,再一次并靠在他怀中。

    “端卿,我与子瞻并非真正的夫妻……他早已经应了我,我可以随时离开……”

    他的呼吸一顿,似乎不忍,我并不让他再有迟疑的机会:“回去我就让子瞻写下休书,我与你一同回杭州,找一个僻静之处,过闲散悠闲的日子,可好?”

    他迟疑着,眼神中变换着痛彻骨髓与良心谴责的辉芒。

    “我如何对得起子瞻?”

    “这世间有多少可以相抵偿还的情意?就如你当初所说,只要心怀慈悲,就一定能解脱。你我从今以后,多行善事,自然将功德折了罪孽了……”

    他苦笑,却坦然了许多:“原来心结就这样可以解开么?了因大师说慈悲心是拔出一切众生的痛苦,给予一切众生安乐。菩提心是为度化一切众生而修持成佛。看来你我只要了慈悲心,永远都修不成菩提心……”

    “修不成又如何?”我自小就与他争执,不信那佛坨真的能拯救众生。我只相信,我所要的,只有靠我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

    寺院的墙砖冰寒幽暗,几簇青苔冬的风依然很冷,我从大相国寺出来时,远远看到那墙脚一片殷红。一枝红梅凌寒犹俏,正悄悄在香烛青烟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