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8:29      字数:1763
    李玉河和我定了一个口头协议。只要我不说出我看见的事情,他也就不去我父亲那里告发我。我一点也不担心李玉河会去我父亲那里告我的状,因为,我发现,李玉河比我更害怕泄密。为了让我遵守我们之间的协议,李玉河不但搭上了一副心爱的扑克牌,还千方百计地讨好我。每逢劳动课,老师都要带我们去地里劳动,干些拾麦穗拔草之类的活儿。麦子还没有收割,我们只能拔空白地里的杂草,自己拔的草自己还要背回来。我们甲壳虫一样背着大大小小的草捆子爬进生产队的场院,排着队等着李玉河来给我们的草捆子过分量。过分量,记个帐等等此类活计均属“技巧”型的,偏偏都落到李玉河的身上。可见我父亲对李玉河的偏爱和信任。用我父亲的话说,谁有人家懂的道理多,人家肚里装的道理都快顶到嗓子眼儿啦,感,感冒了,都不敢大声咳嗽,大声咳嗽都怕那满肚的道理滚出来呢。李玉河做这些活计,大伙是没有任何争议的。瞧人家在纸上写写划划,就能领着几个知青排练出不比戏台上差的大戏来,谁有这个本事。谁有没有。李玉河一边给草捆过分量,一边在本子上记下每个草捆的斤数,以及人的名字。我是在领铅笔时才发觉李玉河对我的照顾的。我的草捆并不比其他同学的草捆大,而领到铅笔却是最多的。不用说,肯定是李玉河在草捆的分量上做了手脚。诸如此类的讨好不一一赘述。我当然不会领李玉和的情。相反,我越来越蔑视这个男人。讨好越多,蔑视越多。越来越多的对李玉河这个男人的蔑视在我的内心郁郁葱葱地成长着。很快很荫了。我是个十岁的男人,十岁的男人已经学会思考了。除了蔑视之外,我在想,从李玉河的讨好和紧张来看,他犯下的错大概比我犯下的错大多了。

    李玉河和我发生了一些变化,我的家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家里的变化应该和我父亲开的那个动员会有关。

    队里的社员们喜欢上来我家串门子了。我的父亲是队长,平常免不了人来人往的,但是这次的人来人往是和以往的人来人往有区别的。或许用这阶段的人来人往比较恰当吧。这个阶段的人来人往,人员更加地集中,更加地全面。平常不怎么来的,也在这个阶段来了。人们来了,表面上看是来闲坐坐的,坐在我家的长条凳上,抽一袋烟儿,喝一碗我母亲烧的开水,唠几句闲磕儿。唠着唠着,人们会拐弯抹角地提到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名字仿佛是被人不经意地才提起来,仿佛是把所有的话题都说尽了才偶尔拿来凑数的最后一个话题。实际情况却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才是他们来和往的真正目的。抽烟儿,喝白开水,闲唠,都是铺垫,都是次要的。铺垫再长也是铺垫,那个名字再不经意也是主角。

    可怜我家的长条凳,它在那一阶段来不及喘息,承受着一只又一只面积或大或小的屁股的重压。

    我的父亲当然清楚那个名字被不断的反复提起的意思。那么多人都在认同着一个名字,说明这个名字确实是有了问题的。我的父亲开始琢磨着找一个恰当的机会和那个名字谈话了。一个意外,使得我的父亲在腹内酝酿的谈话夭折了。

    在我父亲给全队的社员们分派活儿的时候,那个名字嗷地一嗓子炸了窝,你们都说是我搞的破坏,我他妈破坏没少搞,这个破坏还真不是我搞的,你们不信,我死给你们看……那个名字冲向了场院一角正在兑农药的社员,夺过社员手里的药瓶子,在人们的惊愕之中喝光了瓶里的药水。我的父亲眉毛飞速地掀动着,快,快,快呀……快套马车……快……快滔一桶大粪来……缓过神儿来的人们迅速领会了我父亲的意思,套马车的套马车,滔大粪的滔大粪。一会工夫,七八桶大粪就拎到了场院上。我的父亲亲自拎起一捅大粪,早有几个壮汉子把那个名字束得牢牢的,那个名字紧紧地闭了嘴巴,父亲一个大巴掌轮过去,那个名字的嘴巴乖乖地洞开了,于是,父亲手起桶落,桶里的粪水朝着洞开的嘴巴欢畅地灌了下去。哇——那个名字一阵狂吐。我的父亲抹了一把身上溅到的粪水,你小子,活一大半了。然后,吩咐几个人把吐完的那个名字抬上马车,亲自赶着马车奔县里的医院而去。

    我目睹了整个过程。看着那个名字喝药被灌大粪,看着李玉河人模人样地缩在慌乱的人堆里,我实在忍无可忍了,马上就要冲上去,大声宣布谁才是真正的搞破坏的人。但是,我又一次忍住了。爱,在关键的时刻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我看见我心爱的李铁梅惊恐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用双手捂住脸,藏起惊恐的眼睛,泪水渗过指缝,无声地滑落。我的忍无可忍被那双美丽的惊恐的眼睛击败了。

    我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接受李玉河任何形式的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