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8:28      字数:2337
    大院的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因小波而起的波澜渐渐地回落。形形色色的人们又投入到自己的生活当中,被小波砍伤的新楼人伤势也基本痊愈了。

    镜子没有如人们期望的那样更换男人,所以找上门来的妇人还会偶尔地出现在大门外,还会从镜子家的阳台上搜寻着男人的踪迹。大院里的人早就厌倦了妇人的老生常谈,失去听众的妇人就转向自言自语。她彻底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新时期的祥林嫂。

    随着将近三分之一的原始墩子楼人的搬出,墩子楼人越来越杂,以喜子等一批人为代表的墩子楼人,成了墩子楼的元老级人物。

    天气转冷后,傍晚开始在大院里一摊摊甩扑克的人,甩扑克的热情慢慢冷却下来。站着说闲话的人也如一地被收割过的庄稼,遗留下来的只是稀稀拉拉的为数不多的货色。

    立冬这天,邮递员送来了一封写给小波的信。小波自然是不在的。一楼的赵奶奶以奶奶的慈爱接收了小波的信。捏着小波的信,赵奶奶挨个地询问墩子楼人,万一这信里有啥紧要的事儿咋办?

    那就把信打开看看。墩子楼人都说。说话的时候,他们都变成了小波的亲人。

    信就在亲人的关怀下打开了。

    信是小波的父亲写来的(除了小波的父亲,谁还会给小波写信呢)。

    在信里,小波的父亲很高兴。他告诉小波一个好消息,他不用等到那个日子就可以出来了,政府给他减刑了。出来后,他会好好做一个好父亲。有了片刻的犹豫后,小波的父亲说,再给他寄点老烟叶子,千万别买卷烟。烟叶子就很好,很好,他习惯了抽它。

    信纸从一只手传递到另一只手,最后又传递到赵奶奶手里。赵奶奶掸了掸信纸,又把它装回信封里。留着吧,给小波留着吧,哪天小波回来就交给他。

    也是立冬这天,女诗人终于去见了主编。带着她新的诗歌方向。

    见了那个主编,女诗人才想起来,她是在哪个场合见过该编辑的。或许在是哪个和诗歌有关的活动上见过的吧。凡是公共场合,女诗人都愿意退在暗处,退在角落里。她不喜欢主动地和人交往。这就导致在一些场合,女诗人很容易被人忽视,甚至忽略。但是,女诗人一但被人注意到,再想把她忘掉,已是很困难的了。

    中年主编结结实实地夸了一通女诗人的诗歌。女诗人一向对自己的诗歌很自信,虽然公开发表的诗歌只是她诗歌的一小部分,但是她一直坚信,自己有成为大诗人的底蕴。主编对她诗歌的看法不过是和她对自己诗歌看法的不谋而合。按照主编的设想,她先加入省作家协会,然后出诗集,再然后召开个人作品研讨会。再然后呢,她就是冉冉升起在这座城市上空的一颗诗歌新星。女诗人怎么能不激动呢。

    在激动中,女诗人的一只小手被握在主编的大手掌里。

    仅仅握住一只小手,主编显然是不太满足的,顺着一只小手往上攀沿。等到女诗人有所意识时,她的小身子已经被揽在主编的怀里,下鄂刚好担在主编的肩上。坚硬迅速在她的体内游走,更替了原有的柔软。或许没什么的吧,是自己太敏感了。女诗人劝说着自己。身子却继续坚硬着。在主编的怀里,她听见了主编在她耳边说的话。同时闻到了主编口腔的气息。是一种难闻的腐朽味道。

    主编说,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如果刚才女诗人还在劝说自己的,那么现在,她不了。她放任着自己的坚硬。

    “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严重地刺伤了女诗人。除了诗歌,她拒绝向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人表达她的内心情绪。你以为你是谁?是我的父母么?我向你表达过我的委屈么?真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女诗人开始对主编有了深切的蔑视。并且对主编的行为进行了进一步的推测——

    主编的话其实是为我流泪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那句话也确实很容易让人流泪,它的表面上充满着关怀。我委屈的眼泪如他所愿地流下来,他接下来会怎样做?为我擦去脸上的泪水,把我抱得更紧。男人的欲望网一样张开,把我牢牢地网住。恐怕这才是主编的最终目的吧。

    在自己绝对理性的推测下,女诗人更加地蔑视了揽住她的主编。主编怀里的身子也更加地坚硬了。她用坚硬拒绝着男人。

    久经杀场的主编当然感受到了女诗人的拒绝。他放开了女诗人,在心里冷笑了。他不怕拒绝。总有一天,这个小女人会主动地把身子拱进他的怀里的。她还太稚嫩。

    从编辑部里出来,女诗人沿着马路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打在脸上的风又冷又硬。在这一刻,女诗人的内心遍地荒凉。她有一种强烈的被抛弃感。她还没有在这座城市站稳,就被抛弃了。城市不是她的家,墩子楼不是她的家。那么诗歌呢?她赖以生存的诗歌也在此刻抛弃了她,突然间张开翅膀离她而去。诗歌是她的支撑。在诗歌的支撑下,她渡过了漫长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岁月。是谁惊扰了她诗歌的羽翼,让她的诗歌因受惊而飞走,让她**凡尘,让她体味生存的荒谬和无望。是谁。

    ——晚霞!

    是诗歌在呼唤自己么?是它回来了么?

    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吱”的一声在女诗人的身边停下。竟然是墩子楼的完美男人。回家么?我带你。他对在风中瑟缩的她说。

    ——谁告诉你我叫晚霞?

    她决定和眼前的世界为敌了。

    ——我是听邮递员总这样叫你,就记住了。

    ——你走吧,我不用你带。

    男人轻轻地一声叹息,一加油门,走了。发动机声由近及远。棕色的风衣在男人的身上飘荡着,遮住女诗人满眼的泪水。咸涩的泪水滑进干燥的唇,她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自己流泪了,自己还会流泪。可是,这个城市还会相信泪水么,她自己还会相信泪水么?

    棕色的风衣怎么就飘不出自己流泪的眼睛呢?发动机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女诗人抬起冰冷的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她看清了那件棕色的风衣就在眼前的同时,也看清了一张男人的脸。它是完美男人的脸,可它不是完美的。端正的五官被岁月浸蚀得沧桑无比,一只眼角甚至残留着没有洗干净的污物。是她的一颗诗心赋予了男人曾经的完美。

    男人从身上脱下那件棕色的风衣,将女诗人包在里边,很轻的一个提携,女诗人就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了。

    女诗人任由着男人的包裹,任由着男人的提携,任由着男人发动车子。任由着摩托车朝前随便奔向哪里。

    她将脸靠在男人的后背上。男人的后背宽阔而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