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6:19      字数:2364
    冯老师还没有从兰花花的激动里拔出来,激动还没来得及向桃花花,杏花花们滑行。兰花花就出事了。她和马奔搞在了一起。

    冯老师喜爱的女人们一茬茬地衰老下去,又一茬茬地成长起来。冯老师喜爱着女人们,反过来,源于对女人的喜爱又滋润着冯老师。他的生命被滋润得旺盛且蓬勃。冯老师退休后,除了睡觉吃饭外,他的精力百分之一百地献给了他的女人们。他的无私奉献是有原则的。不惊扰他的女人,不打扰他的女人,远远地观察,远远打量。幸福着女人的幸福。快乐着女人的快乐。蜇伏在女人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戴上他的放大镜,试图摘去让女人不幸福不快乐的微小粒子。很多的时候,冯老师的摘除都是不成功的,他没有能力去摘除。他沉在不能摘除的痛苦里,脸上的泪水比任何时候流得都要长。

    去年有一段时间我和先生闹矛盾,恰恰那个时候,我的工作调动了,从村里的小学调到了城里的一所小学。离开了小村,离开了冯老师的视线。每天,冯老师都到村口去张望几次,我终归没有出现在他的每一次张望里。他便犹豫着,却也是主动地接近我的婆婆,问一些我的情况,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的婆婆回答他的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不知道。

    婆婆的不知道三个字上边爬满了蚂蚁,咬得冯老师坐卧不宁。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千方百计地打听到我的地址的,总之,在某个周六的下午,我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冯老师。冯老师一头的汗水,一手扶着墙,呼呼地喘粗气。

    我慌忙去搀扶他。他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等气息平稳了一些,能说话了,他快乐地对我说,你胖了呢,气色也好多了呢,这,这我就放心了。

    说着,他从胸前挎的蓝兜子里往外掏东西。两只苹果,两只香蕉,两只迷猴桃,两只黄冠梨,两只橘子,两只火红火红的火龙果。

    他把这些东西放在门口,说,走了,我走了。

    我望着门口那堆两两成对的水果,来不及有所反应,冯老师已经在往楼下走了。他的两只手牢牢地抓着栏杆,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挪。嘴巴里嘀咕着,你这儿真不好找,房子全都一样,还这么高。我才想起来,该把冯老师送下楼。

    连搀带拽地把冯老师送下楼,我累出了一身热汗。

    看着冯老师蹒跚地上了自行车,蹒跚地远去。我忽然有点冲动,对着冯老师的后影儿喊:“冯老师,今年春节我回家,还贴您写的春联!”

    往楼上走时,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究竟是冯老师的什么花花呢?

    我知道,有些问题是永远都不能问的。

    这个腊月,冯老师春联写得有点三心二意。他要拿出充足的时间来观察兰花花的一举一动。

    兰花花是村里的头号大美人。去年开春嫁给了村里的小琐头。村里人见到兰花花时,不禁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啥叫鲜花插在牛粪上?看看兰花花,再瞅瞅小琐头就明白了。

    村里人的叹息是有些夸张的。小锁头是不帅不漂亮,但是还没有丑到和牛粪攀亲的份上。不过是和兰花花站在一起,兰花花的美丽使得平庸畏缩的小锁头更加地平庸和畏缩。兰花花嫁给小锁头,村里的男人们严重地心理不平衡。

    小锁头是堂弟的小儿子。他从容貌上继承了父母的缺点不算,堂弟的聪明伶俐甚至奸滑到小锁头这里也失传了。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小锁头的另一半迟迟没有着落。女方家条件好的看不上小锁头,太次的堂弟这关就过不了。用他的话说,他的儿子岂能是个母的就能打发了的?一来二去,小锁头的婚事就耽搁下来。眼看小锁头是过了三十岁的人了。小锁头熬不住一夜一夜的寂寞,把床摇得吱吱叫,引来了一群老猫。

    堂弟从花花死后,再也不走村串巷地磨剪刀了,彻底地和这行决裂了。堂弟的脑子活,刚一改革开放,率先在村里开了第一家专营柴米油盐的店铺。大尚媳妇看上了堂弟家富足的小日子,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小锁头。女方的长相很是端正,小锁头满意,堂弟也满意。指望着小锁头的婚事可以定了下来,这时大尚媳妇来家里说,有一码事得摊开了说,瞒也瞒不住,捂也捂不住。堂弟一家子把耳朵拉长了,细听端祥。却原来,女方是个死了男人的主儿,不是一个人要嫁过来,还要稍上两个七八岁的双胞胎的儿子。堂弟一听就恼了,责问大尚媳妇为什么不早说。大尚媳妇还以为堂弟是占了便宜美的呢,娶一个媳妇搭两个大孙子,老爷子您偷着乐去吧。堂弟的嘴都气歪了。

    堂弟一点商量余地没有地回了大尚媳妇。这一回,小锁头不干了,身上唰唰地长出一层硬刺儿,爸,是我娶媳妇,还是你娶媳妇!快七十的堂弟一个大巴掌抡过去,小锁头身上的刺儿就无可奈何地萎缩了。秋天的衰草一样褪尽了生命的朝气。

    堂弟暗中下了大力量,四处托人给小锁头网罗媳妇。不怕穷,不怕远,只要是个大姑娘。够漂亮。他愿意出大价钱。

    甘肃姑娘兰花花就这样浮出了水面。把她漂起来的,是一张张嘎嘎响的人民币。

    娶了兰花花的小锁头,竟有了十分的精神,从门里出来,很响地把一口一口的黄痰吐在人多的地方。男人们把醋意和恨意含在眼睛里,小锁头,你他妈的悠着点,别累个腰肌劳损啥的。小锁头嘿嘿地笑笑,扑的一声,一口得意的痰差点砸到人的脚后跟上。

    去年的春节,兰花花家的门楣也贴上了冯老师的春联。冯老师的老伴提着浆糊桶,一支排刷挂上浆糊均匀地涂抹在门框上,冯老师利索地贴上春联。老夫老妻的利落和他们的年龄有点不协调。他们的动作好像应该迟缓一些,才正常。冯老师的手掌在刚贴好的春联上慢慢地游走,细小的褶皱,细小的不平坦,在手掌温情的游走中,舒坦地伸直了腰身。

    兰花花问小锁头,那人是谁?

    小锁头答,两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别理他。

    冯老师的这一贴在村里引起了一个小骚动。人们在潜意识里有一种期待,期待生活里发生点什么,好刺激一下正在麻木的神经。前提是自己只是个看客。冯老师是多么地体恤村里人,在人们最需要时,送来几许清风。这几许清风,像抹在太阳穴上的清凉油一样,人的精神立刻就提了起来。

    冯老师把春联贴在了侄媳妇的门上,还不够提神的么?

    堂弟一家人的沉默使得看客们高涨的情绪渐渐地矮了下去。有那么几个人,此情绪矮下去,彼情绪在迅猛地蹿升。看起来,堂弟真是老了,没有了过去的锐气。小锁头那个窝曩废不足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