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1 21:54      字数:1850
    女人记不清了,到底有多少次,她几乎背弃了对富贵的承诺。女人就像是老女人手里放飞的一只风筝,想要放多高,想要放多远,全在老女人的掌控之中。窒息的生活让女人对那份承诺充满了质疑,对生命的存在充满了质疑。无望的,了无生趣的生活,大概唯有死亡才会摆脱一切的吧。

    又是个晚上。女人和老女人平静地吃着饭,静静的,只有两张嘴巴咀嚼的声音。间或,也会有远近传来的狗吠声。女人的胃口在那个晚上似乎很好,所以,她吃饭用了很长时间,津津有味地吃下了很多东西。女人的心情很愉快,在她终于做出决定时,整个人就彻底放松下来,一心一意地享用人间的最后一顿餐饭。在确定老女人睡去后,女人拿出柜子底下的半瓶农药,没有半点的犹豫,一憋气儿喝了个光。喝完了,女人不慌不忙地钻进了被子,安详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老女人睡得很熟。女人忽然有些同情老女人,她不在了,老女人失去了折磨的对象。老女人的生命因为折磨女人而有意义,失去了仇恨的目标,老女人的存在还会有价值么?这时,夜幕中垂下一副云梯,从云梯上走下一个人来。是富贵,真的是富贵。女人朝着她的富贵伸出手去,而,富贵却沉着脸拒绝了女人伸出的手,他在质问女人,你为啥不守信用?女人想扑进富贵的怀里,让富贵抱一抱,富贵灵巧地闪开了,依然沉着脸质问女人,你为啥不守信用?接着,不容女人辩解,富贵转身走向那副垂悬的云梯。女人拼命地追着富贵,让富贵带她一起走。富贵抓住云梯,回头用鄙疑的眼光看了看女人,绝决地离去了。女人跌坐在富贵离去的地方,伤心欲绝……正在这时,一只小鸟叽啾着朝着女人飞过来,小鸟的背上驮着一屡明媚的阳光。阳光刺痛了女人的眼睛。女人的眼睛睁开了。一只小鸟正在窗台上围着几只红彤彤的柿子跳跃,那几只柿子红得如此动人,鸟儿只是围着它不停地跳跃,不忍心啄上一口,它怕打破了眼前的这份动人。这是谁放在那里的柿子呢,是老哑巴么?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老女人的声音在女人的耳边响起来,骚狐子,醒了?想死来着吧?哼,就凭你那两下子还想死,真是笑掉我的老牙!

    女人清醒了,这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是她和老女人的家。老女人继续着她的奚落和嘲讽,女人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的注意力全在窗台的几只柿子上。女人在想,柿子原来可以红得如此诱人呢。那抹诱人的红色温柔地进入到女人的身体里,把女人的僵硬化成一汪软软的水。

    ……

    提着篮子的女人走进家门的时候,发现老女人的一张干树叶子似的老脸仍然在窗玻璃上贴着。那张脸仿佛已经在玻璃上贴了一千年,一万年。一直到女人进了屋子,老女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若是以往,女人出去半天才回来,等待女人的肯定是老女人的劈头盖脸的谩骂,骚狐子,又跑哪浪去啦?女人早就习惯了老女人的谩骂,并且,女人也早就学会了回骂。女人第一次回骂老女人的时候,还是有些拘谨,有些不顺畅的。时间会改变一切的。老女人痛快淋漓地骂着女人,女人也痛快淋漓地骂着老女人,顺畅极了,舒服极了。两个女人关起门来,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谩骂,互相攻击,是她们几乎每天都要做的一门功课。虽然女人骂人的工夫要比老女人逊色很多,大有招架和反抗之嫌,但是骂了总比不骂要畅快很多不是?有时候,骂一骂,坚固的压抑和对生活的绝望就稍稍地松动一点,这一点点的松动也许会化成让生命保持到明天的勇气。

    今天的老女人竟然一反常态了,她居然能漠视女人的进进出出。老女人突然转过头来问女人,你刚才出去看见你公公了么?我听见马铃儿响了。

    女人说,你又在闹啥鬼?没看见!

    老女人惊慌失措了,你咋不叫住他,好几十年了才回来一趟,老二还等着他给取名呢,我要把他追回来。老女人说着,呼天抢地的爬下炕,膝盖着地,两只手快速地在土地上挪动着。很快,老女人爬出了院子。女人一看老女人不像是在演戏,就跟着出了院子。

    老女人满脸的激动和兴奋,她的浑身充满了力量,无穷的力量让她行走如飞。她的男人终于回来了,她的男人没有忘记她和孩子们。她的男人还那么英俊,他赶着他的高头大马来了。老女人一边走,一边向着街上的人传递着一个信息,富贵他爸回来啦,富贵他爸回来啦。

    这个场景出现得太突兀,已经被铺成柏油路的街道和街道上的人,都被吓到了,它和他们一时都陷入一种惊楞的状态当中。女人疾步跟在老女人的身后,想追上她,把她扶起来,而,无论怎样努力,女人也赶不上老女人。

    老女人一路朝着山爬过去。爬过去。

    爬到山脚下时,老女人的头猛地抬起来,望着山顶,发出一声长长的马的嘶鸣声。在高亢的嘶鸣声中,老女人后背上高高的驼峰渐渐地拉直,再拉直,直到变成一匹马的姿态。

    山顶上的柿树听见了马的嘶鸣声,摇晃着叶片做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