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古子，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我静静的站在路边的草地上，看见他从一辆公交车上走下来，高昂着头。

    古子高昂着头，眼睛向下朝我看着，一对长得挺凶的眉毛，斜插额头。我微笑着，不说话，并排他和前行，心里在嘀咕：这个人的眼神，怎如此狡猾？

    古子老早就说要来看我，当他终于从中山来到深圳时，已经是冬天了。跟古子相识，缘于古子的初恋。

    古子有一段很美好的初恋，他为了给我讲述这段美好，用手写板在电脑上划出了三千多字的汉字，古子不懂电脑。

    古子在网上跟我说，如许，你不知道她那时侯是多么可爱，垂着两条小辫儿，穿一件黑色的圆领T恤，套着白色纯棉裙子，背着一个大包，穿着一双拖鞋，她就穿着一双拖鞋，走到我面前：解放军你去哪里？

    我和古子并排走在深圳的小镇上，阳光暖暖的洒到我们的身上。小镇不大，树上飘的红灯笼，闲散的人群，映出了小镇的一角。我们走进一家火锅店，古子点了一份酸菜鱼。

    鱼端上来的时侯，红鲜鲜的辣椒覆盖了整个鱼身。我有些歉意，古子，好抱歉，忘记跟他们说一下了，你正感冒，说过少吃辣的。古子爽朗的笑，不要紧的，我平时也很能吃辣，只是这两天嗓子有些痛。

    古子认识燕子的时侯，是在一九九二年的三月十八号，古子探家回部队，在广州火车站的候车室，燕子走进了他的视线。他没想到，这个多灾多难的丫头就这样在他面前打开了她短短二十六岁的一生。

    小店刚开张，有些安静，电视放着，并不显吵，服务员在店里慢慢穿梭。

    古子不停的跟我挟菜，我的碗里总是堆满白色的鱼肉，我也用汤勺给古子布菜，想怎么会有相敬如宾的感觉。

    古子说，古子说，古子那天说了什么呢？我得好好想想。

    哦，古子说，他小时侯吃了很多苦，因为家贫早早放弃学业，给人背包，在工厂打工，十五岁那年他去当兵，在军营里很努力，后来当上排长，被保送到桂林一所军事学院读书。可是那时侯不懂珍惜，读了一年多就逃了出来。后来复员了，想去人事局，想去检察院，可是没有背景呀，就这样晃晃荡荡过了七年。在一位老朋友的提携下，这才走上做出口贸易的业务，一做就是七年。然后整天飞呀，家里也顾不上，结婚的第五个年头，妻子向他提出离婚。就在那一年，他遇上分别数年未见的燕子。

    我问他：你们是在离婚那一年遇上燕子吗？古子想了想，肯定的说：不是的。

    二零零一年的四月份，他和一位朋友到武汉出差。在办完事吃庆功宴时,有一个经理说，要不要给你介绍个湖北姑娘？

    古子当时一下子想起有一个江陵了，就说以前认识一个，但已经不知地址了。那个经理说，不如去找一下，到江陵买张地图。出于一种朋友的心态吧，也想去了解一下，心里想她现在怎样，结婚了吧，过得好吗？抱着这种心理，决定去一趟，笫二天他们两个驱车六小时，在多处打听的情况下终于找到她的小山村。

    古子点起一根烟，烟雾袅袅，笼罩在小店的上空。古子说，当第一次见到燕子的时侯，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那样垂着辩子走到他的面前，问他，解放军，你去哪里？

    古子说：我要到长沙。

    燕子说：长沙有去荆州的长途汽车吗？

    古子好奇怪，就问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原来小姑娘是被人骗来广州打工的，她爷爷不幸病故要赶回去，但又买不到车票。买火车票又被人骗，花了二十块钱被人带进候车室。问明情况后，古子出于怜悯，想帮她，就把去长沙的车票给她。他那时穿军装，车站不查票。很顺利上了火车，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在火车上，一路无言回到长沙。下火车后，他俩马上去汽车站，结果要第二天才有车。没办法，只好先回部队。到部队后他把小姑娘安排在部队招待所住。不用钱的，用他身份证登记就行。

    古子和她吃了饭，就回连队，笫二天一早就去招待所接她赶车了。

    很顺利的，去到汽车站马上上车，汽车就出发了。

    送走了她后，又担心她能否到家，才记起原来她叫什么名也不知道。出于关心和一种责任，他马上跑回招待所一查，才知道她叫刘燕，湖北江陵人氏。在责任心的驱动下他写了一封信过去，希望她能平安回家。

    时间过了一星期，收到她的回信，说她已经平安回家。就这样信来信往交流了一年，他们在信中彼此倾诉着内心的心声，慢慢的产生了感情和思念。

    一年过后，刘燕来部队探他。当时见面说不出的甜蜜，但是他们俩很纯洁。在四天的交往中只拉过两天手，已经好幸福了。

    后来刘燕说要去广东汕尾打工，到酒楼当服务员，并相约海誓要等当兵的退伍一起结婚。就这样又是鸿雁传书，到了一九九四年七月，离退伍的日子还有几个月的时候，收到刘燕一封分手的信件。当时他发疯了，后面怎么写信过去她不回信。一气之下,在退伍的前一天,他把与刘燕所交往的所有回信一把火全部烧了。那时侯，刘燕正在酒店里受着非人的折磨。

    就这样来往了二年，就这样来往了二年，突然有一天燕子来信说，古子，我们断绝联系吧！

    古子伤心的把二年的信全部烧了，当他在七年后见到燕子的遗物时，那一叠捆得整整齐齐的几百封信灼伤了他的眼睛。

    小店的气息有些闷热，红鲜鲜的辣椒依然覆盖着整个鱼身。

    古子说你喝酒吗？我说不喝。古子让服务员拿来两瓶王老吉，打开放到我的面前，我啜了一口。

    古子说谈谈你的事情好吗？

    我微笑，古子，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听你说吧！

    古子那天就去了燕子的家，在当地岳阳朋友的带领下，这个地址在他的脑海盘旋了千百回。当他和朋友一路开车七个小时，终于赶到那个小山村来到她家门口，迎面出来的是她妈妈，一个善良的妇女。当问他从广东中山来时,一下子就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马上拉他到厨房煮了七八斤鸡蛋，一边煮一边说起刘燕的事。很不巧，十天前她又到汕尾去做事了。由于路途远，吃完了鸡蛋马上要往回赶。后面上了高速后又忘记留下双方的联系方式，真是无缘呀！

    时间过了半年，二零零一年十月份的一天晚上,古子抱着试一下的心理,拔通江陵114查询电台，结果被他把刘燕家的电话号码给查询出来。天啊好幸运的打通她家电话,还是她妈妈接。听她妈说她也老问你有没来,或有什么消息,问了半年。后面临收线时当兵的留下电话号码。三天后,接到刘燕的电话，在电话中互相诉说九年来的生活。

    经过几次的相约，终于在二零零一年十月十二号，她来中山了。

    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问古子，后来怎么样了呢？

    古子吐一口烟雾，烟雾很快又弥漫他的眼睛。

    当在车站接的时候，笫一眼的感觉，刘燕成熟了，再也不是当年天真可爱的小燕子了。他们共进晚餐，在说到为什么当时要分手时，总见她有苦难言。后面干脆不问，他开了间房让她休息，准备明天带她好好玩上几天。房开好后，古子把她送上房准备走时，她一下子抱住了他，眼里的泪水花花的流，苦呀！她告诉他，在一九九四年的五月份，她在酒楼当服务员。她被一个男人约去吃饭，喝醉后被那个男的骗了，醒后发觉很对不起当兵的。后面她想过去死，又被那个男的关起来，整整关了三个月，天天被那男的欺负，结果怀孕了，笫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孩。她尝试带着女儿跑，结果被男的发现，那男的把女儿带到深圳,答应养到十六岁才能给她见。更可耻是那个男的已经有老婆。自由身的她马上想到报警。结果由于公安局有男的亲戚，只关了十天就放出来。无助的她只有靠打工度日如年。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

    当兵的很痛心的听完她的故事，安慰过后，刘燕拼命的抱着当兵的不让走，在那一晚上，他们俩终于在九年的分手后尝到相思和痛苦带来的幸福。六天，在刘燕到中山的六天中,他们没有出过房门,连吃饭也不出门爱情就是能忘记一切。六天后,由于工作关系，他们又要分手了。双方答应过年时再见面。

    送走刘燕后，思念之情双方也不能自拔。一个星期后，当兵的相约到汕尾见面。汕尾，一个海边小城，它将永远深埋一段初恋。

    古子有些累了，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说，如许，讲讲你的故事好吗？

    我依然微笑，古子，我在听呀！

    到了汕尾车站,刘燕很开心来接他,并把他介绍给他们的姐妹朋友认识。他们的朋友也很高兴，每家都请他们吃饭，晚上有位请他们去听歌。

    在歌舞厅听歌时，古子点了一首难忘的初恋情人给歌手唱。歌手邀请他上台问为什么点这首歌。他把事情说了一下，全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在歌声中,他们双双起舞,沉浸在爱的旋律中。

    笫三天，他们相约到遮浪镇，一个海滩。下午五点吃了饭,他们漫步海滩,高兴时他们追逐，奔跑。终于死神出现了。

    她在前面跑，一下子掉进了浮沙之中，几秒中不到人已经沉了三分二。当时当兵的想去救，刘燕不让过来。当兵的拼命叫救命 闻讯赶来的农民拿来竹梯绳子，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已埋沙中的刘燕救上来，在送医院的途中她已经死了

    在停尸间，当兵的痛呀，闻信来的她的朋友马上打电话叫她家人来。两天，在尸房两天，当兵的没离开半步。

    她妈妈来了，也没怪他，只是默默流泪。

    在火葬场，一个小时，捧出来她的一堆骨灰。不知道当兵的怎样回到刘燕的住处，无意中发现了古子写给她的二百一十二封回信，保存的很好。可惜的是，当兵的连她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住。

    九年时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十五天，从认识到结束只有珍贵的十五天。

    当兵的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此人，他把她深深的埋在记忆里。

    前几天是她的忌日，每年的忌日他都心痛。这个心痛和美丽的回忆将伴随他一生,直到永远永远

    小店静静的，外面的阳光透进来，洒在地面上，地面上有两个影子。

    片刻，我问古子，后来那个男人呢？

    古子说，他跟那个男人谈了两个小时，能怎么样呢？

    后来呢？

    后来他和妻子离婚了。就这样，几年的时间又过去了。

    古子久久不语，烟头早已熄灭，一团冷灰覆盖在白色的烟卷上。我问古子，为什么对她念念不忘？古子说，那是他的初恋。

    再后来古子去了新疆。不知道新疆的春天，是否能承载古子的初恋？那驶往春天的列车上，是否会有一个小姑娘垂着小辫，背着背包，穿着拖鞋，用清脆脆的声音喊道：解放军你去哪里？

    春天的列车已经走了。古子的一九九二，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