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那他还会理我吗?
作者:修白      更新:2015-09-09 19:25      字数:5604
    我领小雪去洗手间洗手,她的手臂上有伤痕,渗出的血混着泥灰,我带她去医院包扎,她在路上哭,当着医生的面也哭,像个哭傻的孩子,张着大嘴,好像世界不存在了,好像她除了会哭,什么都不会。女医生轻手轻脚地在她的伤口上清创,涂药水,她就不停地诉说,诉说男朋友对她的霸道。她总是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她想不通,为什么男朋友要对她动粗,为什么男朋友要把她推下汽车,在大庭广众的眼皮子底下,叫她丢尽了脸,她的手臂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眼泪鼻涕在脸上像暴雨下个不停,我掏出纸巾,轻轻地试去她脸上的泪水,除了伤心,她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忧伤玫瑰的电话来了,她说:“你怎么这么不守信用,我在火车站已经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怎么还不来,你总是不接我的电话,你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我反问她,我他妈干什么要她管,我最讨厌的女人就是跟她还没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她就打算控制你了,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简直就是把枷锁往自己的头上套。我什么也不说,“啪”的一下把手机关了。

    小雪的父母是南大毕业的,深圳热的时候双双从北京去了深圳发展。小雪18岁那年考上南大历史系,从那时起,我们就成了同班同学。后来,我考取了本系张宪文教授的研究生,小雪英语差几分没考上,第二年又考,终于考到了张教授的门下。我们算是不折不扣的师兄妹,小雪是个干净又安静的女孩,家境较好,男同学都很喜欢她,虽然知道她有男朋友,而且还和我们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大家对她还是有想法的,她一天不结婚,我们就一天不会死心。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小雪哭得浑身发抖,她不断地重复男朋友推她的动作,把我推来搡去,力气大得要死。人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却以另外一种方式把这种伤害反复重演,才能平复。

    回到家的时候,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小雪在对面说:“我今晚没有地方去了,宿舍去不了,同学们看见我这样子,越解释越说不清,我怎么办啊?”我说:“今晚你就住在我这里,我到我姐家去睡。”说完,我给我姐打了电话,叫她不要把门锁死,我下半夜要去睡觉。

    小雪有了落脚的地方,心里踏实多了,她问我:“我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要哭,慢慢说来。”

    小雪边哭边说:“我前几天在宿舍赶论文,梅雨天,空气湿热的厉害,计算机老坏,我又发烧,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哭诉,他说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真难受,我来南京帮你修电脑算了,然后和你一起回深圳。他从北京到南大以后,我让他住男生宿舍,他不肯和男生住一起,就找了学校的招待所住下来。可是,他修电脑时却把我快写好的论文全弄丢了,我就急了,就抱怨他,本来论文写好就可以双双回家的,现在又要重写,又要耽误几天,我很生气,然后他就拉我出去散心,我们就去了玄武湖公园,我没有心思逛公园,想回学校修电脑,写论文,天黑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公园,上了公交车,我要回学校,他要去饭店吃饭,车到鼓楼的时候,他非要下车,我不肯,他就把我推了下去,我的手臂就是在公交车站跌的。”

    我告诉她:“男人都是有脾气的,男人要是没有脾气,男人就不是男人了,一定是你平时对他言听计从惯了,现在你突然不听他的,他就会没有面子,自信心受到挫败,关键时刻,他为了自己的面子,就顾不上你的面子了。”

    这期间,小雪好几次打开挎包的拉链,拿手机出来看,她在等待什么人的电话或是短信吧。她低头的时候,我看到她领口下面的乳沟,深陷在白皙的皮肤下面,有个吸盘,把我的眼睛给吸住了,怎么也移不开,她抬头看我的时候,我有点发慌,好不容易,才把眼睛转开。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她本能地把领子往上拎了拎,迟疑地问我:“那他还会理我吗?”

    我说:“当然,等他在街上吃了晚饭,消了火气,就会来找你。”

    小雪说:“可是他不知道我在你这里呀,他找不到我怎么办?”

    “你真是多虑了,他不会给你打手机吗。”

    “要是他手机没有电怎么办?”

    “满大街的公用电话和磁卡电话,他可以用啊。”

    “要是他掉了怎么办?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南京上过街,都是我陪他一起走的。”

    “一个堂堂的研究生,要是他在南京的街头走掉了,你乘早不要跟他好了,这样的人能和你过一生吗?这样的人能照顾你一辈子吗?智商这么高的人,回南大的路都找不到,情商太低了吧?”

    “他和周围人的关系很好的,他不是那种人际关系紧张的人。”

    “至少他没有照顾好你,你是女生,天这么晚了,又没带伞,还下雨,他也不给你打个电话,他不担心你,你却担心他?”

    小雪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问我:“那你说他会主动找我吗?”

    “如果他不主动找你,他就不是男人,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痛,你可不要伤疤还没有好,就主动去找他,那样的话,你就太没有血性了。”小雪在确认他会回头找她以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渐渐放开,回忆起她和他在一起的情形,回忆使她轻松和沉醉,却使我莫名的恼火。

    她自顾自地说:“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妈妈都把他照顾的好好的。有一次,他有点不舒服,他妈就煲了一锅鸡汤给他喝,他不想吃,他妈又煲了一锅鱼汤,他还是不想吃,他妈就去菜场,再去买其它的煲汤的菜了。他妈走之前,把我领到厨房,打开冰箱的门,告诉我各类吃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她说她买菜的时候,要我照顾好他,等他妈一走,他就从床上跳起来了,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毛病。”

    我挖苦道:“一个大老爷们,躺在床上,当着女朋友的面和老妈耍嗲,真是不嫌丑,你不是女朋友,而是他的小妈。”小雪像没有听见我的话,继续说:“是呀,他看到我来,也不起床,躺在床上喊我小姐姐,叫我倒水给他喝,倒了白开水不喝,要喝果汁,果汁没喝完,又要吃酸奶,他妈买的酸奶不吃,非要叫我亲自去超市买,他只吃我买的酸奶。”

    “他以为他是贾宝玉呀?你不要把自己当丫鬟供人使唤,女生不自爱,就别指望男生会爱你。”

    “那他知道我爱他吗?他会来找我吗?”她最关心的是他会不会来找她,她根本就忽略我的感受,或者是说她就没拿我当个男人。但我忍住了内心的不满,爱情是个魔鬼:她爱的男人,他不爱她,爱她的男人,她爱不起来。我勉强打起精神说:“他还会不知道?他不是傻子就是自私,他只考虑他的感受,从来不顾及你的感受,他最爱的是他自己而不是你。”

    “男生都这样吗?”

    我想了一会儿,我不想说假话,一句假话一出口,就要找更多的假话来圆满这句假话,假到最后,自己都扯不圆了,我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把这个世界描绘的这么温暖,于是我报复性地说:“都这样。”

    “你也会这样对你女朋友吗?”

    “我没有女朋友。”

    “如果有呢?”

    “如果我妈这样惯我,我女朋友这样宠我,她事事能干的根本不需要我帮她,我肯定也会这样对她。说穿了,他给你捂馊了。一个男人轻易的得到的东西,就不会去珍惜,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就会当个宝,在男人这里,东西本身的价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到的过程,过程才是男人认知价值的砝码。”

    “可是,扬振林和李政道的老师就是个矢志不渝的人,他的妻子患有肺结核病,不能生小孩,他的父母坚决反对这场婚事,他还是坚持娶了她,并终身没有再娶,夫妻感情非常好。我男朋友看了这个电视后对我说,他也会这样对我的,他会吗?”

    “会不会,不是说着玩的,是要用一生的行动来兑现的,好听的话哪个不会说,这次,就是看他行动的时候,他要是心中真的有你,不管那个错,他都会来找你的。”我不想小雪去找他,我要阻止小雪去找他。

    “那你说,我有错吗?”

    “你没有错,真的没有,你要晾晾他,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想马上同他和好,你的伤就白受了,你不是输这一次,而是要输一生了,你愿意他脾气上来就对你使用暴力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你愿意再挨暴力?”我激将她,不让她去找他。

    “我长这么大,我爸爸都没有对我动过一个手指头,即使全部是我的错,只要我爸爸看到我手上有一点伤,他就会马上怪自己,不停的哄我,要是我爸爸看到我膀子上缠了那么多纱布,他一定气死了。”

    “你想要像袭人一样的去照顾贾宝玉,还是想叫他像你爸爸一样疼爱你,全在于你怎么做,你重新调整好自己的感情,去审视你的这段爱情:自从有了他,就不把我们当男生了。其实,以后走到社会上,我们对你还是会有一点用的,你干嘛躲我们?”我酸酸地把话题引到正道上,探探她的心机。

    “我手机上的所有号码他都要检查,查清楚是谁打来的,如果手机响了,他刚好在,看号码是男生打的,他就说不接,我就不敢接了。短信,他也要查,是男是女是什么关系都要讲清楚,有一次,我们班的几个同学聚会,我给一个男生夹了一筷子菜,他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回到家,把我骂了好久,说我行为不检点,我下次就注意了,再也不敢跟男同学来往了。他说他喜欢淑女,电视上和学校里的那些破烂货,他才看不上呢,人尽可夫的女孩是不配进入他的视线的,他经常拿电视里的人教育我,他最在意女人是不是淑女了,所以,我只在淑女服饰商店买衣服。”

    这个自私的打着爱情谎言的骗子,我想,他妈的,原来他就是用这种偏执的洗脑的办法,把小雪完全控制了。我郁闷,想去揍他一顿,剥下他的画皮。我挖苦她说:“一个独立的女性,没有一个异性朋友,你不觉得自己有点怪吗?我们这一辈子的人,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多少年后,等我们的父辈离开了我们,到时,你除了丈夫,一个亲人也没有,要是你丈夫再有个三长两短,或是背叛了你,你去找谁哭诉?我们才是你最靠得住的人。”

    小雪却辩解:“可是,我是有男朋友的人,怎么能再跟别的男生交往,那样的话,我男朋友肯定要说我是烂货了。”

    小雪这番荒谬的话,令我啼笑皆非,我忍不住把手放在胸口,不停地画着十字,脚在客厅来来回回地踱着方步,装成《红字》里的神父的样子,吓唬她:“在这场爱情的游戏中,你注定要死了。他是孤立你,叫你离不开他,他就成了你的精神教父。上帝派我来拯救你,主啊,阿门,拯救你善良的臣子吧,她已坠落,无处可逃。”

    小雪噗嗤一声笑了,她终于说了段反省的话:“我是不是在爱情的洪水中掩没了自己?我像一个盲人被他牵着手导行,我迷失了自己?网络上有一首不太流行的歌叫《稻草人》,歌词大意是:我是你的稻草人,我没有自己的灵魂,我只想听你的摆布,那样也觉得是幸福的。”

    我笑着调侃她:“多么幸福的女人,一个迷失了自己的人,还有什么魅力?”她却问我:“你觉得我有没有魅力?我要怎样才能有魅力?”

    这话从她嘴里吐出来,轻浮了。但她是认真的,就由不得我信马由缰,前面一句话我不想现在回答,说了,伤她自尊。后面一句话我告诉她:“女人要像一个千面女郎,不断展示她光彩的一面,开拓创新,有着神奇的新鲜感叫男人着魔,无法摆脱。”

    “那扬振林的老师的妻子是不是一个这样的女性,她一定有自己的独特魅力,叫对方不能放手。”

    “应该是的。”

    “可是我和男同学来往,要是他们以为我对他们有意思,想追求我,那怎么办?那不是很糟糕的事吗,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小雪这样的问话,就像个弱智,女人一恋爱跟白痴差不多,我压住心头的不耐烦说:“你讲清楚你的处境就行了,你有交往异性的权利,你放弃了,还被套上精神枷锁,一个南大的女生走到今天这步,你不觉得自己落伍吗,你被爱情往回拖了一个世纪,该睡醒了。亏你还是学历史的,历史就是叫你倒退吗?”

    “其实我们班的女生都很羡慕我的,男朋友又高又帅,又在清华这样的一流学府,专业又好。”

    “听了这样的恭唯话,你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其实鞋子穿得是否合脚只有自己才知道。”

    我一口气对小雪说完这些话,就背过脸去,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她的问话,真叫人心烦,说了那么多,我很累,总算把她说得不再流泪,露出了从脑门开始传导到下巴的稍纵即逝的笑脸。我说:“天不早了,你洗个澡先睡吧,我到我姐家去睡觉。”

    没想到小雪却说:“我还是回学校算了,我爸爸经常会打电话来,看我是不是回去的太晚,他严禁我在外面过夜。”

    我只好送她回学校,付厚岗离南大只有两站路,所谓两站,还不到北京的半站,鼓楼大转盘南边一站,北边一站,走回学校也不算太远,小雪坚持要自己回去。我说:“天这么晚了,要是有坏人跟踪你怎么办?还是我送你吧,送到学校门口我就走。”

    小雪接受了我的建议,她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坐上。雨停了,下坡的时候,她的身体往前冲,温软的前胸抵着我的后背,我心里的小鹿窜出来,不想现在就分手,我一只手托了车把,另一只手忍不住想牵她的手,我看不见她的脸,我的手往车后拍了拍她的膀子说:“下坡了,你抓紧我。”她的手抓紧了我背后的单衣,我猜她是怕在我这里过夜,明天回去和男朋友交不了差。她心里太在意他的感受,说到底还是他比我重。

    自行车骑到鼓楼转盘,小雪就问我:“他房间的钥匙在我包里,要不要先去他住的地方送去?”我说:“不要,他没有钥匙可以叫服务员开门,或者在你宿舍等,到现在都快12点了,他也不打个电话,不管你的死活,你还担心他没有地方睡觉,真是太下作了。”后面这句话,我想说,吐口痰,硬是咽回去了。

    小雪说:“万一服务员没有钥匙的话,他不是进不去了,还是先去招待所,把钥匙交给服务员。”

    我越是不想她去找他,她越是想去,她不记仇,更确切地说,她看似平静的表面下,爱情的浪涛依旧疯狂。我劝她:“要是服务员拿了钥匙,就躲到什么地方睡觉去了。而他正在你宿舍等你,岂不是被动了,他又要怪你了,变来变去不如一陈不变。”

    小雪只好无奈地说:“也是,那我就先回自己的宿舍,宿舍12点关大门就进不去了。”

    我和小雪都不再说话,骑到珠江路口的时候,小雪要下车,她要走回去,我猜她是怕男朋友在学校大门口等她,看见我送她。

    果然她说:“他看到我现在回校,会说你到满快活的,一个人出去玩了。”所以她执意要一个人走这段路。

    我压根就不相信那小子会在大门口等她,小雪下车后,我没有掉头,而是骑到学校门口前方停下来,回头看去,小雪还没有过来,校门口有几个卖烧烤的新疆人,在吆喝羊肉串,三三两两的学生站在摊点附近,有几个男生,我不认识。我的视线就顺着小雪来的线路看去,一会儿功夫,我看到小雪像一只小羊,摇摇摆摆的走过来了,她走进校门口的时候,没有停留,也没有男生和她打招呼,她径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