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修白      更新:2015-10-29 16:36      字数:5214
    郭庆上班的广告的公司,新分来一个做文案的女生,名字叫黛儿。黛儿戴个黑边小眼镜,内框是橘红的,露两个黄点出来,显得神秘而俏丽的样子,她总爱穿蓝印花布的衣裳,从来不化妆,她低着头说话,很少正眼看人,气质和郭庆堆子里混的女人不同,令郭庆耳目一新,郭庆是个嗅觉敏锐的猎手,他仿佛嗅到了一丝腥气,却苦于人家对他不理不睬。

    郭庆在暗处观察她,发现她总是坐在二楼上,在设计室的电脑边打字,一条两条三条的,打了删除,删除了又打,打完了就上网。除了中午下楼吃个饭,几乎一步也不离开电脑。郭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和她说话,这天机会说来就来了。

    郭庆办公室坐的桌子有阳光,天冷的时候,照得人暖洋洋的,郭庆没事时就坐在那里晒太阳。那天,黛儿就是冲着他桌子上的太阳,过来坐到他对面的。他在抽烟,无名指夸张地在女孩面前弹烟灰。她一眼就看见了他手指上刺的黑字,环绕无名指一圈,细看是“巧珍我爱你”五个字。

    黛儿眼前一亮,她指着他的手问:“巧珍是谁?”

    郭庆对着太阳,故做深沉地把头往后仰了仰,眯起眼睛说:“我家老婆。”黛儿听了,就咯咯地笑起来,黛儿说:“你真是够浪漫的。”

    郭庆看她笑的样子,天真无邪,不像是挖苦他。郭庆边看她的反应,边做出一副沧桑的架式说:“那时年轻,不懂,以为刺了好玩,现在想洗都洗不掉了。”

    “洗了干什么,不洗多派头,走在街上,没有人敢欺负你,我下次和你一起上街时,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我再滋点事,你会帮我去打?”黛儿的眼神有点游移不定,朝郭庆递来的手指头看,咯咯地笑着试探他。

    郭庆一听这话就来劲了。他接过她的试探说:“肯定会帮你打,我是有功夫的,不是光靠纹个老虎吓唬人的,以后,只要你黛儿说一声,叫我揍哪个我就揍哪个。要是哪个欠你爸爸钱,叫我去讨债,我没有讨不回来的话,你说给我几个钱就给我几个钱,我是不会跟你多要的。”

    黛儿的爸爸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妈妈是记者。郭庆的内心一直以为,像黛儿这样的人会看不起他,她经常在报纸上写些文章,黛儿是有文化和素质的。

    一想到此,郭庆心里就会无端地生出三分自卑,七分忌妒。特别是他膀子上和手指上刺的字,现在看起来是多么幼稚。

    今天的这场对话,使他心里一下子觉得,自己和黛儿靠近了许多,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的猎手,只要是他想搞的女人,他总有办法应付,他在心里盘算着,或许哪天就能把这小妞搞到手,在她身上榨出点油水。

    有了黛儿的这几句话,他们一起出门办事的时候,郭庆的胆子就大了。看似不经意间,他递给她一张名片,虽然名片上的字眼,一眼看上去有点浪漫,仔细看下去就读出了其暧昧的实质。

    黛儿是做文案的,当然能读懂名片意思。黛儿想,难道像我这样的女孩,还需要到那样的地方去找男人?她表面虽然不做声响,心里却很气愤,可是,她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好憋了一肚子气。

    郭庆却不知道黛儿在生气,他以为她不露声色是因为小女孩害羞。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去电视台拿带子时,老板先下车了。郭庆在车里,又递过去一张名片给她,这次不是原来的名片了,换了另一张,更加明目张胆。

    黛儿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即便是换了新面孔,黛儿也有了心里准备。郭庆却一脸正经的样子,还故做深沉,望着前方的红绿灯说:“这里的男孩不错的,去看看。”

    话音未了,黛儿呼啦一下,把名片丢到他脸上,黛儿涨红了脸说:“呸,臭男人,留着给你老婆用吧。”说完看都不看他一眼,双目圆瞪,直视窗外。

    郭庆碰了一鼻子灰,两个人都不说话,老板从电视台出来,郭庆看到黛儿生气的样子,心想惹祸了,黛儿要是跟老板告状,他怎么说呢?怎么说才好?

    黛儿压根就不愿意再提这样的事,更何况是在老板面前,岂不是自己作贱自己。她觉得郭庆这个人,实在是个龌龊下流的家伙,以后要和他保持距离,不给他放肆的余地。

    郭庆却想不通,她老子这么有钱,这么有钱人家的女儿,不去做有钱人该做的事,不是对不起自己吗?于是,再出去时,郭庆就准备给她洗脑,他问她:“你在报纸上写一篇文章挣多少钱?”

    黛儿闷闷不乐地回答:“六十到八十。”

    郭庆说:“要写多长时间呢?”

    黛儿说:“大概两三天吧。”

    郭庆在黛儿的话中找到了突破口,他赶紧说:“那你还写什么呢?你爸爸是大老板,挣那么多钱,你也不缺这两个钱,人生该享受的时候要享受,不要错过年华,空欢喜。”    

    黛儿不屑地翻了他一个白眼,回敬他:“你什么人呀?呸,恐龙!”

    郭庆就闹不明白了,他想她实在是不开化,他为她的死心眼感到可悲,他一点都不生气,他甚至感到了她的可怜之处,他循循善诱地对她说:“以后叫柳眉介绍你,采访采访她们那个圈子里的人,你写她们的生活,看的人多,才能挣大钱,挣了钱,我也不多要,少把两个给我用用就行了,怎么样?”

    黛儿听了觉得这件事可行,却不言语,下了班,回家问父亲,能不能写柳眉她们这样的女人,她父亲反对,并对她说:“少跟郭庆这样的人来往,沾上了甩都甩不掉。”

    郭庆再次跟黛儿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黛儿不做声,脸上的表情像梦游一样。

    周末的那天,郭庆送完老板回家,又回到公司,把几个年轻人带到北圩路上的这家酸菜鱼馆。黛儿一看到那里杂乱的气氛,眉头就皱起来,她两手本能地抱在胸口,脚步往回退缩,坚决不肯进去。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脏乱的地方吃饭。

    郭庆早就料到了,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强烈。几个人好歹劝了半天,她才勉强进去,郭庆给她拖过一张凳子,她屁股刚挨上凳子,少一条腿的凳子就倒了,人也跌倒在地上,地面黑油油的,弄脏了她的裤子。郭庆赶紧拿纸巾给她,又把自己的凳子拖过来给她。

    平时,郭庆看惯了她从容不迫的样子,今天,郭庆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暗自高兴,他最看不得女人在他面前从容不迫了,女人要惊慌失措才是女人,他想,逼一个女人就范,就从她惊惶失措开始。

    郭庆喝了差不多半斤白酒的时候,他的眼睛红了,红了眼的郭庆再也不把哪个放在眼里,当然包括黛儿。“哪个怕哪个呀?!”郭庆对着她嚷道,脸上依然挂着讨好的媚笑,但是声音是挑衅的,眼神就像两把刀,郭庆知道,对女人说话是不能绷着脸的,如果你绷着脸,对她这样的女人说下狠话,她会站起来就走,她才不吃你这套呢。

    为了不让她走,就要用笑脸勾住她的眼睛,既让她知道你的厉害,同时也让她脱不了身,不给她逃跑的机会,让她受到牵制,想走也走不了,从而服了你,怎样才能叫她服了自己呢?

    当然是酒精,酒精一滚到郭庆的血液中,他就找到了征服女人的话题,男人征服女人,第一步是先把她拉到自己的对面坐下来,第二步就是靠描述自己辉煌的历史,第三步是边吹嘘边观察她的表情,拣她感兴趣的话题吹,不怕吹过头,就怕不敢吹,吹的牛逼烘烘的才叫本事,只要她流露出一点儿好感,就扑过去,把她放倒。

    郭庆对女人的经验总结是:傲慢的女人第一次大都怕倒,第二次想倒,第三次是求着你倒她。于是郭庆的眼睛盯着黛儿说:“不瞒你说,我的过去,随便抖一点儿头皮屑子,都够你写一辈子的了,你要不要听我抖一点给你?”

    黛儿给他拉到这样的地方吃饭,本来就不高兴,再听他讲这样的话,觉得他简直是在侮辱自己,他算什么东西,要靠他的头皮屑子写作?真是荒唐。黛儿气极了,气极了的黛儿在那样的场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郭庆感受到了黛儿沉默中的愤怒,他自嘲地说:“你不说话,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心里面在想,我算什么东西,把你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你现在是坐立不安,恨不能长个翅膀飞回家,你们有钱人是不屑到这样的地方来吃饭的,这样的地方对你是活受罪,但是我喜欢,我就是要你到这样的地方来,怎么样?我知道你是南大毕业的,南大算老几,我的大学是在劳改队上的,那里才是真正的大学,那是人生真正要上的大学,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写,但是我就是要你写,怎么样?我告你,我随便抖一点头皮屑子,就够你写一辈子的了!”

    黛儿忍着自己的愤怒,听他说完这些屁话,就叫老板娘再开一瓶酒上来,她给郭庆的杯子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满。她看到郭庆耷拉着的脑袋上,血红的眼睛像只蚊子,盯着她的脸,她忽然把自己的酒掀翻,倒进装酸菜鱼的盆里,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的对郭庆说:“我告你,我写陕西的老农民,也不会写你。”

    郭庆接过她的话说:“我知道你下面还有两句没有说出来的话,我替你说出来吧,你想对我说,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以为你是老几。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要拿我们穷人当呆子,我知道和你们比,我算是穷人,但是我们穷人也不是好惹的,搞不好,哪天我们穷人就会翻身,打倒你。”

    郭庆清醒的时候,把他说过的酒话全忘了,说是酒话,其实也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对这个社会的分配不公表示出的愤怒,一咕脑儿宣泄到了黛儿头上,谁叫她出身在有钱人家呢。

    郭庆只看到了有钱人有钱的一面,没有看到有钱人勤奋励志的一面,其实,有不少新生的有钱人是靠自己奋斗拼搏得来的,有钱人从小就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长大了勤肯做事,获得社会认可的同时也得到了价值的体现,他们是社会的精英和栋梁,而不是寄生虫。

    郭庆不清楚这一点,他吃惯了嚼来之食,小时候吃父母,长大了吃女人,他对这个社会没有过贡献,凭什么他要和别人均分财富。

    黛儿知道他的糊涂心思,只是不去点破罢了,现在他又站在黛儿的电脑桌边,看她写稿子做文案,他没话找话的说:“写一篇,挣几个钱?不如去写桑拿女,我带你介绍介绍。”

    “你抽烟还赚钱啊?”黛儿的手指头在键盘上噼啪作响,头都不抬的反问他。

    “抽烟怎么会赚钱呢?抽烟是因为喜欢,有烟瘾。”郭庆告诉她。

    黛儿继续打字,她想要是写作是为了赚钱,那么写作还有什么意思呢,人是要有精神的,如果一个人没有精神和理想,那么这个人活着也是死了,不过你跟郭庆讲这些他是听不进去的,他们根本就不是同类。

    想到此,她边打字边对郭庆说:“写稿子也一样,是因为喜欢和有瘾,不写难过。”

    郭庆给黛儿堵得死死的,至此,他再也不劝黛儿去写桑拿女的色情故事,给他赚钱了。

    一天上午,黛儿去酒厂送广告样片,郭庆给她开车。两个人一语不发,到了目的地,郭庆把座位放倒下来,腿伸直了,两手抱头打盹。

    郭庆对黛儿曾经说过的酒话,自己也记不清了,但黛儿说“我告你,我写陕西的老农民,也不会写你!”的话,他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这句话就像鞭子抽打在郭庆的心上,挫败了他自以为是的信心。他觉得虽然黛儿能和他平等对话,但骨子里还是看不起他的,她不就仗着她老子有钱,才这么傲慢,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呆逼。

    他有点儿恨黛儿了,更恨黛儿的爸爸这类有钱有势的人,就是他们的成功,衬托了他的不成功,他们的有钱衬托了他的没钱,才导致他的失败感和惊惧感。他们掠夺了这个城市的财富,好肆无忌惮地包养女人。

    他用食指从烟盒的底部弹出一根香烟,点着,深吸一口,蹙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天酒厂的厂长在开会,让黛儿等了好久才见她。黛儿忙完样片的事出来,看郭庆有心事的样子,就没话找话地逗他:“今天你到哪个奶家?”汽车在上坡,郭庆加大油门说:“当然是二奶家。”

    黛儿说:“我真是搞不懂你哎,你老婆现在瘦得跟过去比,好像换了一个人,越变越好看了,她哪一点比不上你的二奶,要身材有身材,要长像有长像,你家二奶简直没有一个地方能和她比,你还要拼命和她闹离婚,我都想带你老婆介绍一个比你强的对象,就怕你哪天醒过来,给我一刀子。”

    郭庆腾出右手,把落到墨镜上的头发往后一捋,意味深长地说:“哎,男人的事,你不懂。”

    黛儿头一歪,调皮地说:“我怎么不懂,还不是视觉疲劳综合症。”

    郭庆幽幽地说:“你不知道,要是一个人,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也没得享受过,那就算了,就一直过着平凡的生活,可是有一天,他知道了,享受过了,却又要叫他放弃,他多难过,享受得好好的,怎么能够放弃呢?”

    回到公司后,黛儿把郭庆的这个话,原本地传给站在办公室门边的女老板,女老板笑得脸都变型了,声音像弯弯陡陡的山坡。女老板抱着膀子,晃着腿说:“他的意思就是说他的二奶床上功夫好哎!”

    黛儿听了,笑得声音一浪一浪的,像海潮迎面推来。她学着女老板的样子,抱着膀子,踢着腿,满房间溜达。

    今天到广告公司来接黛儿的,不是她爸爸的司机,而是她爸爸。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她爸爸就来了,说好了要带她去看牙齿,联系好了医生,就过来接她了。

    女老板要出去,郭庆开车。刚到停车场,郭庆眼尖,一眼就看到一辆白色的宝马缓缓驶进来,刚好挡着他的出口。他就脱口骂道:“呆逼。”

    回头看到黛儿也跟在他身后,一个激凌反应过来,打个惊颤。心想撞到枪口上了,是她老子的车子。再一看,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司机竟然就是她老子。女老板知道他骂滑了嘴,哈哈大笑。黛儿看郭庆惶恐的样子,也禁不住哈哈大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救场向来是郭庆的强项,他快速跳上老板的马六,急打方向盘,绕过旁边的几辆汽车,只见他的汽车在停泊的几辆汽车缝中穿行,像赛车手一样赶上黛儿爸爸的汽车,两辆汽车里的人几乎是同时摁下车窗。郭庆泛青的脸憋红了,从窗户伸出左手直拜,谄媚地笑着对黛儿父女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看错人了。”黛儿的手摁下窗户,笑得前仰后合。搞得她爸爸莫名其妙,还兴致不错地对她说:“你们公司男有男样,女有女样,个性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