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一個鏡子滾下坡
作者︰童行倩      更新︰2015-09-07 10:05      字數︰2674
    知青返城潮中,東北兵團某部六連短短兩年幾百號人走得只剩下胡剛一個人。夜晚他孤燈暗影借酒澆愁回避著茅屋里四面八風的空寂!然而,就在1982年5月的一天,他突然福至心靈扔掉酒杯來到團部電話機房。

    女接線員看了一眼胡剛,發現這個男人雖然滿臉胡子茬,但清秀蒼白的臉上架著副眼鏡,很讓人產生落難公子的聯想,于是頓生惻隱之心,問︰“你要哪里?”胡剛拿出北京哥們兒小川家的電話號碼說︰“北京。”此時已是凌晨兩點。

    3個小時後接線員把電話遞給胡剛。胡剛接過電話,渾身不可遏制地顫抖著。電話那頭是急切的話語︰“喂喂,你听到了嗎?趕緊回來什麼都別要了!我給你找了份倉庫臨時工的活兒,你可以住倉庫,你哥已經答應把你戶口先落他丈母娘家……”戶口終于有著落了!有住處了!有工作了!一系列的喜訊一古腦砸向胡剛,他只覺得身體一陣飄搖,于是,穩了穩神,放下了電話。“什麼都不要了,趕快回北京!”他嘴里嘟囔著踉蹌地走出團部機房。

    此時,風已經不那麼刺臉,悠悠吹來,胡剛精神為之一振。他邁開大步,“稀里嘩啦”地踩著融雪,向火車站的方向走著,五步、十步,當邁到第十一步的時候,胡剛轉身回眸,望著白色地平線上那零星散落的小屋。他想起妻子李秋霞回哈爾濱前的約定︰“咱倆誰走在後面誰就帶上這個鏡子。”

    胡剛一邊往回返一邊想著鏡子的往事……

    那是5月底,運河兩岸出了芽的紅柳在春風中搖擺。水面時不時有野鴨子“撲稜”一下飛起,劃出道道漣漪。胡剛徘徊在運河邊不時地看著手表。這時水閘旁的紅柳叢中露出半個臉,一抹劉海兒下面一雙靈動的鳳眼左右一閃,緊接著是一聲輕喚︰“嘿,我在這兒!”胡剛迅速跑過去說︰“干嗎那麼鬼鬼祟祟的?”接著有意提高嗓音喊著,“李秋霞,你出來!”秋霞蹲下身子輕聲吼著︰“你下來!”胡剛跳下河堤笑了︰“瞧把你嚇的!至于嗎?”秋霞臉一板說︰“不至于,不至于你干嗎把約會的條子說成是寫的檢查?我告訴你,指導員和連長都看出來了啊!指導員明確警告我,身為副指導員絕不能早戀!我必須帶個好頭,不然這連里就亂了!”胡剛笑著一把摟過秋霞︰“你還真拿自己當成偉大領袖啦?”秋霞一把推開胡剛︰“我已經答應過指導員了,現在暫時不考慮個人問題。”胡剛︰“那我想你怎麼辦?”秋霞從口袋里拿出個塑料小本,從里面抽出一張相片︰“給,想我的時候就看照片。”胡剛笑著接過照片吻了一下,問︰“今天可以吻一下真人兒嗎?”秋霞輕聲說︰“下不為例!”

    這次約會後胡剛就再也沒約過秋霞。但天意冥冥,前世的緣分想斷都難。這姻緣還得從指導員說起。這個勞改農場的犯人監管,十幾歲離家打仗,復轉後就一直在北大荒,戒律約束已成為思維定勢。盛夏的一個假日,他遛彎到河邊,看見水閘邊上男女戰士都穿著泳裝一塊堆泡在水里,覺得問題嚴重,便急匆匆地找到秋霞,嚴肅地說︰“哎,這男男女女的泡一堆不說,還露胳膊露大腿的!”秋霞一驚,細問才知道是在說游泳,就笑著說︰“就這事啊?嗨,我當啥事呢!”指導員臉一繃︰“這還不叫事兒啊?這半大小子似懂非懂的時候,不能不防啊。”說著皺眉想了一會說,“干脆這麼著,你去各排統計一下,看看有多少願意游泳的,咱們統一組織,也豐富一下業余生活。”

    秋霞跑著去召集人。不一會兒,整齊列隊的男女戰士跑步到了水閘邊。指導員滿意地看了看戰士們說︰“嗯,這才像兵團戰士的樣子。”說完突然提高嗓音,“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隨後微笑著說,“今天哪,我把游泳的事統一組織起來,為什麼呢?”說著指了指水里的幾個戰士,繼續說,“因為,像他們這樣,男的女的混在一塊游泳,時間長了那非出問題不可。”戰士們哈哈大笑。水里的戰士紛紛爬上岸說︰“這又怎麼啦?游泳池不都是男女在一起游泳嗎?”

    指導員問︰“怎麼?你們城市的人都是男女在一個大池子里游泳的?”他自嘲地“噢”了一聲後又說,“不過,那是你們父母在身邊。現在,你們父母把你們交給我了,我就要對你們負責。這會兒天熱,讓你們在水里泡泡也好,但必須男女分開,這絕對不能含糊!”說著,指著男戰士說,“就你們這半大小子,看見白嘩嘩的一片,不鬧心才怪了!”戰士們又哈哈大笑。指導員也忍不住笑了︰“好了!說正事兒。以後哪就這,水閘東邊是女的,水閘西邊是男的。胡剛和副指導員今天就別下水了,在水閘這塊守著。”胡剛到連隊的第一天指導員就強勢任命他當排長。這時,他指了一下胡剛說,“你呢,只能臉朝西不能回頭,這是紀律。”說著擺擺手,“好了,我先走了。”

    戰士們沒等指導員走遠就分頭下水了。水閘上只剩下胡剛和秋霞兩個人。胡剛側頭看著秋霞笑著。秋霞眼一瞪說︰“看啥?注意點影響好不好?”說著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了下來。胡剛側著身子往秋霞身邊湊。秋霞低聲說︰“行了!別太近了!那麼多眼楮看著呢!”胡剛停住腳步坐下來。兩人各自面向東與西坐著。

    紅柳叢中兩只鳥落在同一根枝條上,風一吹上下悠悠地動著。胡剛問︰“哎,看見那兩只鳥了嗎?”秋霞說︰“我也正看它們呢。”

    “在北京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鳥。”

    “嗯,你看那肚子上的毛,黃得多透亮;那翅膀藍得那麼純淨,跟做出來的假鳥似的。”

    胡剛側頭看著秋霞一笑,說︰“唉,生活中啊,有的是真的,看上去卻像是假的,而假的呢,又跟真的似的。”秋霞嗔怪道︰“你說我呢?討厭。”胡剛又一笑︰“你是領導,我哪敢說你呀。”秋霞目不斜視地在地上摸到一顆石子,狠勁地扔在胡剛身上。胡剛從衣袋里摸出個小鏡子,目不斜視地將鏡子滾到秋霞身邊︰“我把你給我的照片瓖嵌在鏡子後面了,給你看看。你看完了再照我這個樣子把鏡子滾回來。”秋霞用余光掃了一眼地上,悄悄用手摸到那鏡子,垂眼看了一眼,忍不住捂著嘴“撲哧”笑了。胡剛低聲說︰“看完還給我。”秋霞臉向前方,手把捏著鏡子一滾,說︰“過去了啊,接住了。”不料鏡子被一個小石子一擋滾向了東邊,眼看就要滾下堤壩,秋霞不由得“喲”了一聲。胡剛猛一回頭看鏡子滾下了坡,急忙下坡去撿。不料西邊的男戰士喊開了︰“胡剛,你違規啦!不僅回頭,還跳池子啦!”戰士們紛紛上岸來看熱鬧。秋霞慌忙站起身轟著男戰士︰“回去,回去!”這時一個先撿到鏡子的女戰士高聲嚷著︰“哎,後面還有照片呢。”

    胡剛一把奪過鏡子,說︰“不是我違規,是副指導的鏡子掉了我幫著撿呢。”秋霞生氣地瞪了胡剛一眼,走過去把鏡子一把奪了過來。胡剛一愣,隨即又笑了︰“這,這麼會又成你的啦?”男女戰士們又一陣哄笑。秋霞生氣地一跺腳。一個女戰士扒著水閘露著腦袋說︰“副指導,革命的戰斗友誼嘛,有啥呀。”秋霞指著女戰士笑著嗔著︰“該死的,還不鑽到水里去?”

    水閘東西兩邊的男女戰士“哦哦”地起著哄,拍著水花,恣肆張揚,為各自內心涌動的春潮尋找著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