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拿新人来填空，迅速挤占原先的空档，直至旧人再无一席之地。

    蓝小月的设计欠下一大堆了，女装一周上新三次的，这么大的上新量，没有足够的设计稿，是无法运转的。蓝小月因为奶奶的病，彻悟了很多。这次做的是个生命题材。很多衣服，返璞归真到只系几根带子。张抗做的是工程，每年的夏天秋天都会忙得脱了形，而冬春两季则闲得发霉。

    “小月，今天想吃什么？”

    “想吃奶奶做的南瓜饼了。南瓜煮熟了，放入糯米粉，搓成一个个圆形，压成饼，油锅里一过，一个个吃饱喝足，腆着圆肚皮，轻轻一咬软糯香甜。”

    蓝小月花痴一般地说着，口水快滴到话筒上了。

    张抗叫停：“停停，你会吗？”蓝小月有些迟疑：“我不确定，但能试试吧。”张抗说：“那好，我十分钟来接你，今天我们自己做。”

    啊！蓝小月想着拒绝。她自己是有一个小窝的。徐正去过很多趟。人和人的交往分很多种的，有一种人，相处一辈子，都过不到烟火份上。有一种人，相处不了多久，你会喜欢和他一起做饭烧菜擦地过最烟火的日子。蓝小月还没想过，要把张抗带到自己的小窝去。

    张抗探头探脑地进来了。蓝小月有些为难：“可是，我们去哪儿做呀。”

    张抗一脸无辜：“去我家呀。你不会以为我是只流浪猫吧。”

    蓝小月再一惊：“啊，好像，我们还没到见家长的份上吧？”张抗难过了：“是谁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要嫁给我的呀。还好我把持得住，要不，这会生米也煮成熟饭了吧？啊不，最起码成爆米花了。”

    蓝小月蔫了：“那好吧，你反悔还来得及。”张抗转身就朝门外走去。蓝小月慌了，自己一直这么任性胡为的，只怕错过山错过水错着错着一生就错过了。蓝小月急步追出门去：“张抗，其实……”张抗迅速回头，从门把手取下满满的菜：“其实我就是去拿一下菜的，我怎么舍得丢下我的月月？”蓝小月生气了，折回身坐在沙发里不挪身了：“张抗，你是不是就这么吃定了我？然后如此放肆？”张抗坏坏地笑了：“当然！都要嫁给我了，还死鸭子上架，嘴硬干嘛？对了，亲我一口，这里，这里！”张抗鼓起自己的腮，左点一下右点一下，蓝小月烦得只差打人了：“张抗，你有完没完？饭到哪儿吃？”张抗掏出钥匙，揽过蓝小月，吹着口哨：“回家！咱们回家！”张抗突然一脸严肃地说：“我自己有房子呀，万事俱备只欠女主，今天就带夫人验看一下。声明一下，够脏，你不许嫌弃。”

    蓝小月放松了许多。近一小时的车程，到了一个新小区，蓝小月不敢相信地看着张抗：“你挖到金子啦？住这？”

    “哈哈。没有的啦。我学生时代，捣过两小间民居，租给人家做工作室，后来那人太喜欢了，就买去了。拿着那个当底金，首付又借了些，然后，我爸妈又资助了些，我的房子，一砖一瓦都是干净的。”蓝小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谁说干净不干净的啦。只是很意外。”张抗又坏笑了：“你要不是叫着要嫁给我，可不敢露富，万一很多女孩哭着喊着抢着要嫁呢？”

    蓝小月淡淡地：“是有很多女孩爱财，但不等于个个是。”张抗讨好地点头：“那是。咱们家月月就不是。”蓝小月不接话了。

    普通户型，一百二十平米，够大。蓝小月奇怪了：“这里寸金寸土的，你们家干嘛买这么大？”“这还叫大呀？以后，我们爸妈带孩子都要住进来的。还有，你们还有爸妈来住的。”蓝小月看着张抗，这男人皮够厚，说起未来的事，一点没有害羞的意思，满打满算。

    蓝小月好奇地一路跟着看。她觉得，之前对张抗了解太少了。推开门的一刹那，蓝小月呆住了。是干净。超凡脱俗地干净。张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妈刚来打扫过。她这人，就是闲不住。”

    蓝小月踮着脚尖猫着步子进了屋子。“可是这么干净，得是专业打扫水平吧？”张抗乐了：“那是。我和我妈都有点小洁癖。”蓝小月索性拿鞋在地板上踩得啪啪响：“噢？那好啊，我正好是破坏分子。”

    恋爱中的男女，喜欢一厢情愿地放大对方的优点，而对彼此的缺点，选择忽略。一旦进入婚姻，朝夕面对，那些被忽略掉的缺点，有如隔瓶看花，无限制地被放大了。蓝小月赤着双脚，站在厨房的地板上看张抗做饭。像一首诗，行云流水又干净利落，意韵充足又能戛然而止，这边才听得油炸得哧哧响，那边已经熟菜落盘，锅碗瓢盆放到水龙头下，再听得流水哗哗，那些都已经又整齐上架了。蓝小月饶有兴致地在看，那个南瓜饼，就她电话里那么一说，那个人居然有模有样地做起来了，吃的味道还不知道怎么样，外表已经比奶奶做的漂亮多了。最难得的，蓝小月欢呼着庆贺结束时，张抗居然像处理一首歌曲一般，渐走渐远渐唱渐无，厨房里所有用具，一一归置到位，最后一个动作，高举着一盘南瓜饼朝餐厅走去，整个厨房，像被搅扰过的湖水，圈圈涟漪之后，回归平静。

    蓝小月有些拘谨，刚才故作的洒脱，有些和周边的环境不搭调了。自己的赤脚，和餐桌的精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张抗哈哈大笑，取出一双新的毛绒拖鞋，给小月套上：“月月，看是什么形状的？老早就想着，有一天，你肯陪我回家。然后，我们就穿这样的鞋。”蓝小月乐了，是一对月亮，再朝张抗看去，居然是两颗星星。“嘿，众星捧月嘛。以后，叫我星星哥。”蓝小月做了个吐的表情，心里倒是很喜欢星星的叫法。蓝小月第一筷子就向蓝瓜饼夹去，咬了一口，停在半空，嘴里囫囵着，张抗有些紧张：“很难吃？”蓝小月用手扇着嘴巴，快速咽了下去：“是太像了！太像奶奶做的呢。对了，你跟谁学的？”

    张抗舒了口气：“这大概属于家常小吃吧，我们那里也行。我妈一动就做，看看就会了。我是故意逗你的。”

    蓝小月的一颗心，突然有了落地的感觉。如果，就找一个人，过一日三餐的日子，是不是也挺好？突然又一阵凛然，长长的一生，就这么一日三餐几平米的床，也太一眼望到头了吧？

    张抗敲了敲蓝小月的碗边：“又在出什么神呢?吃完了我们找些什么节目？”蓝小月埋头碗里：“哪里有乐子？加班设计。”张抗不依了：“不行。要求你看着，新房里还差什么？”蓝小月兴致不高地环顾着，一切都很完美，哪里还需要增加什么？只是这样的完美，让蓝小月透着莫名的隔阂。一个家，一个完美整洁的家，突然就把你整个端进去了，省却了无数的奔波忙碌，可是分明隔着千重山万重山的陌生与疏远。蓝小月逼着自己把这些古怪的念头赶出脑子。换了别人，庆幸还来不及的，你蓝小月偏要挑三拣四？张抗一双热情的眼直视着自己，蓝小月故作轻松地起身：“我吃饱了！挺好呀！早知道你是有房一族，我早就倒追了！”

    听得出来的空洞。张抗没有放弃：“这些日子，你陪我一起，再添置添置，反正一生一世的事，不能马虎！”

    蓝小月咧嘴笑了：“你就这么笃定，我们会走到一起？”张抗一把抓过蓝小月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这里是一座活火山，就算你是一块冰，我也会把你彻底融化！”蓝小月抽出自己的手，一巴掌拍了下去：“吓人的爱情，不是毁了自己就是毁了别人。”张抗索性站到椅子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蓝小月急赶着去加夜班了。她不敢确定，那么危险的环境，一男一女，会发生什么故事，而她本人，显然还没有做好接受张抗的准备。张抗倒显得毫不在意，兴致勃勃地送蓝小月去公司，蓝小月在电脑上忙活着，张抗叠着纸飞机，屋子里飞来飞去。飞累了，蜷在小月脚边居然睡着了。蓝小月低下身子，看着这个大男孩。睡着了的张抗，长长的睫毛，鼻息均匀，有种孩子的不设防。蓝小月站起身，直了直自己的腰，外面灯光闪烁，整座大楼就只有她这间亮着灯了。小月欠下身，推推张抗，张抗抱过蓝小月，声音在夜空里柔得像是雨丝滑过夜幕：“小月，嫁给我。”蓝小月扭动着身子，应着：“嗯，一定。”张抗抱得更紧了：“小月，嫁给我。”蓝小月动弹不得，张抗鼻子呼出的热浪席卷着小月，小月放弃了挣扎，男人在某一个瞬间，会变成一个孩子，一个需索无度贪恋无比的孩子。隔了好久，小月柔声唤张抗：“星星，得回家了！太晚了！”张抗索性成了耍赖的宝宝：“我不回家！”蓝小月继续哄着：“不行呀，这是公司。”张抗醒了：“那你陪我一起回家！”蓝小月无奈地：“好好好，再不走，就会妨碍保安休息了！”

    那个夜晚，蓝小月在张抗家的沙发上失眠了。

    所有的婚姻，都是爱情熟透了的瓜，瓜熟蒂才落，水到渠便成。她和张抗，真的可以步入婚姻了吗？似乎不等蓝小月有更多的准备，双方家长已经迫不及待地接手操办他们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