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
作者︰
花花 更新︰2024-12-06 09:43 字數︰3304
濮海省公安廳副廳長趙衛威,一線刑偵工作干了快三十年,七年前坐上副廳長的位置才算真正退下來。然而才時隔七年,他又親自出馬了,雖然如今滿頭華發,當年一接到案子就精氣神爆棚的干練,卻像陳年老酒,香氣愈濃。
濮淮市公安局局長葛勇,今年五十三歲。以前在省刑偵大隊做大隊長時辦公室就是他的家,曾經為了破樁案子,他連續一個月睡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老婆一氣之下換掉門鎖,帶著孩子跑回了娘家。工作結束後葛勇回家卻進不來門,只好找鎖匠來撬門,卻又鬧了弄不清家里房產證擱哪兒的烏龍……由此得名“葛不歸”。
趙衛威與石野相見的喜悅不輸葛勇,但全壓在心里,起身後沖他點點頭又坐回去,鐵樹開花般露齒一笑——這可是贈與石野的殊榮,含金量堪比葛勇提到的、挪威特訓營頒發的“結業證”。不苟言笑的趙廳長笑了。
石野在第三張皮椅子里坐下,看著會議桌心有點亂。
除去投影儀、手提電腦和散亂的電線,桌上還有完善的加密通訊器材,這里儼然是一個隱藏在監獄高牆後的小型指揮部。
中華軟包的空煙盒子扔了好幾個,喝干了咖啡的空紙杯擺得像棋陣,小半袋雀巢咖啡袋口還敞著。早餐吃的是豆漿油條和蔥油餅,連面渣也快掃蕩干淨了。從包裝袋容積看,兩個老人家的胃口不錯。
身後飲水機“咕嘟”冒個泡,驚醒石野,他嘻嘻笑著說︰“您二位一把年紀,抽煙喝咖啡悠著點兒,老命要緊啊。話說,老年生活的標配不是保溫杯里泡枸杞嘛~”
“呸!”葛勇果然不是陳干部,蒲扇大的巴掌不客氣關照上石野的後腦勺︰“沒大沒小的,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我和趙廳長一個二十五一個二十八,比你還年輕呢。”
石野眼角耷拉著賤賤地說︰“乘二,也不止。”
趙衛威張嘴只談公事︰“再過半個小時會議就開始了,咱們先簡單把情況通個氣。”
葛勇點頭照辦,推一推架鼻梁上的老花兼近視眼鏡去敲電腦。
石野問︰“為什麼突然決定和國外開會?我還以為能先回海天一街歇口氣兒呢。”
葛勇邊忙邊搭茬︰“那你不先給毒販子遞張請假條?”
石野動人的笑容一下收不回,被揶揄成了皮笑肉不笑。
趙衛威說︰“一周前,南區福華路青北巷後山的別墅區失火,燒出來一樁二十年前的舊案。我們立即將情況知會了國際刑警在亞洲的分部,所以才有今天這個會。”
“青北巷……後山?”熟悉的地名盤繞進記憶,不好的預感籠罩上心頭,石野忙問︰“哪一棟著火?”
趙衛威從老花鏡片後掃他一眼,“512 號,姓林的那家。”
“林家?”石野重復,其實表情說的是,“真的是林家!”
葛勇插了進來︰“石野,你那時還小,可能不記得林家發生的事了。1998 年,那家的男主人林明軒失蹤,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全中國人都從新聞里知道了。並且因為林明軒的地產生意波及海外,省廳還發了協查函請國際刑警幫忙找人,可惜最後也沒成功。誰曾想,哎呦,你能猜到結果嗎?”
“什……什麼結果?”
“林明軒的尸體在他自家別墅的地窖里找到了。都過了二十年了。”
……
石野湊到葛勇的手提電腦屏幕前看,火災現場拍攝的照片赫然展現。
一間類似地下室的房間里,幾面牆壁皆有不同程度的煙燻痕跡。靠最里面的角落擺放一個半人高的鐵質矮櫃,那種家具一般擺在辦公室放文件用,不知那家人為何要將它搬進居家的地方。
矮櫃櫃門敞開,一只已經完全白骨化的手垂出來,無名指上還套著一枚發黑的指環,證明死者已婚。
石野喉嚨發緊,煙燻嗓更加沙啞,“一周前才發現的尸體,經過了二十年之久,早就脫脂干枯了,你們又怎麼能那麼快確定,死者就是林明軒?”
這次連葛勇也瞅了一眼石野。都是狐狸一樣的老刑偵,兔子掉根毛在地上他們也能听見響動。
葛勇解釋說︰“矮櫃長度有 1.5 米,死者身高約在 1 米 68 到 1 米 75 之間,腿部彎折一下就塞進去了。林明軒的身高是 1 米 72。那間地下室整整二十年沒人進去過,給灰塵封著,陰涼閉氣,污染也少,為尸體提供了完美的自然腐化轉歸條件,到現在櫃壁上還能采集到軟組織液化溶解後沾留的痕跡。而當年為查找林明軒的下落,我們盡可能多的收集了他的生物指標數據,證物科至今還用低溫保留著樣本,可以用 DNA 技術分析比對。再說,就算 DNA 活性不夠,也還能用顱骨復原相貌。最後鑒定的結論,就是他。”
火災陳尸,是地產公司老板林明軒無疑了。
石野的眉間皺出一道淺痕,又問︰“林明軒的女兒不久後也失蹤了,別墅里有更多發現嗎?”
趙衛威摘下老花鏡扔桌上,關切地望著石野,長而雜亂的眉毛微微抖動。
葛勇也停止操作電腦,單刀直入地問︰“怎麼了?石野,你的反應不太正常啊?”
石野不打算隱瞞,“我認識林明軒的女兒,她叫林千意,失蹤的時候 16 歲。我家也住青北巷,我房間的窗戶朝出入青北巷的必經之路開著,差不多每當上學和放學的時候,都能見到她從樓下經過。”
葛勇與趙衛威對視一眼,嘴剛要動,趙衛威預料他要把話題扯遠,就攔住他自己問︰“後來呢?”
石野說︰“後來,林千意不見了,她媽報了案。一連好幾天,戶籍警和居委會的人拿著她的照片挨家挨戶敲門問,就是沒人能提供線索。我只知道,她媽媽報案的時間不對,距離她離家出走的日子都過去四天了才報案,真是太奇怪了。”
“你為什麼能確定林千意是離家出走,而不是遭了誰的毒手?”
石野揉揉眉心,“不排除遭毒手的可能,但就算那樣,也肯定是在她離家出走之後。那天我是親眼看見她從山上下來的,走到巷子口的面攤吃東西,然後上了 12 路公交車,從此就再也沒出現過。當時她還背著個大背包,包塞得滿滿的,像是要出門旅行的樣子。按照常理推測,哪家女兒整夜不回家,家里的父母不會出來到處找?反之,如果她去旅行得到了她母親的許可,她母親又為什麼要報案?”
兩個老男人都是過來人,年輕人眉梢挑挑他們也看得出隱含其中的意思,可看出來了也感到茫然,就不知石野和那林家,還有過這樣一層交集。
葛勇從趙衛威的眼神里得到默許,問石野︰“這些情況,你對警察講過嗎?又為什麼不直接去問林千意的母親?”
石野搖頭嘆了口氣,“我當然對派出所民警講了,還提供了她乘坐的公交車的車牌號。民警去調查過她走的路線,公交司機說記得她好像是在市區站下的車,之後去了哪里不知道。線索最後就那樣斷了。98 年的時候,公共場所的監控攝像頭可沒現在多,找不到人正常。”
林家里里外外記的都是一本爛賬,林明軒聲名狼藉,他女兒也被青北巷的街坊鄰里背後議論成破鞋,這些事石野全知道,可他實在不願意在兩位領導的面前舊事重提。
謠言是長出翅膀的文字,揪不住它,就只能不听不想。石野不相信林千意是眾人口中的壞女孩,不相信她會一邊為父親的失蹤傷心難過,一邊自甘墮落,原因只有一個——他曾經與她四目相對,她那雙純淨清澈、找不出一絲雜念的眼楮,善良的人才有。
石野的性子吊兒郎當,就像只嗡嗡的大馬蜂,只要他飛到之處人家就休想耳根清淨,誰又能猜出,他是有傷心往事,被“情”傷過的人?
葛勇閉了嘴,不敢多說了,怕這種時候提石野的感情問題,趙廳長能直接把咖啡粉填進他嘴里。
然而料不到,趙衛威自己就不打算把住嘴,“石野,當年終止尋找林千意的工作,不是線索斷了,而是實際上我們找到了她的下落,但不能將結果公布出來。”
石野快翹上桌沿的大長腿自然垂落回地面,嘴張得老大,不信地瞪著趙衛威,忘了那樣看一位老領導很不禮貌。
連葛勇也吃驚至極,做出了要捂趙衛威的嘴的動作,姿勢保持到對方說出最後一個字。
石野︰“為什麼?”
趙衛威︰“因為,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然而她的死,帶給包括中國緝毒警在內的國際打擊毒品與走私的正義力量無可估量的價值。為保證她家里其他人的安全,我們只能對此事保密,就把她歸入了失蹤人員之列。”
“林千意,她死了?”石野仍不願意相信听到的事實,充滿活力的眼楮神采驟失。
不過特警所具有的果敢之氣左右了他的情緒,沉默片刻,他猛然抬頭說︰“這個女孩,我找了她整整二十年,其實多少也猜到她可能遭遇不測了,只是一直懷著希望她還活著。如今既然從你們這里得到了最終確認,我也沒必要鑽牛角尖。但你們能告訴我,相關的細節嗎?”
趙衛威點頭︰“當然,細節是你必須知道的。”
老廳長有畫外之音 ,石野關心則亂沒听出來,沉聲問︰“在哪里找到的她?”
葛勇︰“雲南。”
“她死去的地方,是雲南?”石野下意識看手腕戴的那塊古董機械手表,仿佛表殼里藏著雲南地圖。
見他做出這種舉動,葛勇和趙衛威還想繼續詢問,卻听電腦連續傳出幾聲有人上線的“叮咚”聲,A 級加密的線上國際會議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