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獄
作者︰
花花 更新︰2024-12-06 09:42 字數︰3890
濮淮市西郊男子監獄,在押犯人一千多名,從窮凶極惡的殺人犯到無恥下流的淫魔,從偷雞摸狗的小偷到攔路搶劫的劫匪,品種繁多,花色齊全。
那些人進來前江湖綽號五花八門,一個賽一個的牛逼,進來後榮辱與共地分享了同一個諢名,叫喪家狗。
走廊盡頭的一號監舍,是唯一一間沒裝鐵柵門,打外面看不見里面的“單身公寓”。犯人們放工回來時都喜歡蹭過去往門口吐唾沫——里面關著個警察,不對,是前警察。
前警察可真熬得住寂寞,三個月也難得見他出門遛彎兒一次,更沒有和其他犯人一起進操場後面的工廠大樓里搓蛇皮袋,只窩在擺一張床和一個馬桶的斗室之地吃喝拉撒睡,外加打嗝放屁和扯著把煙燻嗓殺豬似的嚎破音︰死了都要愛,不淋灕盡致不痛快——
三年過去,前警察刑期到,要出獄了。
早上九點,管教陳干部同一名剛入職的小個子獄警站在一號單間門口,電控鐵門打開後卻不見人出來。
陳干部食指指節在鐵門上用力敲,伸進半個頭看︰“石野,多出來的飯票舍不得扔啊?今天中午食堂沒準備你那份飯!”
小獄警捧著濮淮市檢察院下發的《刑滿釋放書》戰戰兢兢,表情能克隆成古裝劇里捧聖旨的小太監。
陳干部生怕誤了規定時間。可不能在這種小事上給自己惹麻煩。
叫石野的男人卻還穿著背後標號碼和監獄名的青藍色囚服,擺在床上的 T 恤衫和牛仔褲疊得整整齊齊,T 恤上夸張的吊三白眼圖案好像成了精,在和他互瞪著賭狠斗氣。
陳干部催個不停,石野索性大臂一攏把衣服抱起來,撇嘴齜牙地往外走,臨出門回頭望,沖馬桶拋去個告別的飛吻。
如果不是故意擠怪相,石野就是能“艷壓”大多數明星小鮮肉的力量型帥哥,三十出頭,正當美好年華。
他不幸生了張標準鵝蛋臉,上乘的五官品相也能讓人誤以為那是出自整形醫生的手術刀。不過一步一個坑練出來的石頭肌肉可是貨真價實,以目前人類的科技水平而言,沒有哪台機器偽造得出來。加上直沖一米九高度的凌然正氣,實在看不出他有哪點像作奸犯科之人。
除非,他張嘴說話。
監舍前的走廊很長,好多雙眼楮在從鐵欄桿內向外窺視,目光交雜了妒忌、羞愧與憤怒。從石野身上,犯人們體會到了什麼叫“力度型犯罪”,瞅那拉緊皮尺也能量出四十幾公分的肩寬,鋼板似的後背,人家那才有資格當“好漢”。
就他們後小腿那二兩腱子肉?“罪犯評級榜”上最多列個十八流。
在政府不動產免租免稅住三年,好飯好菜還叫人端進去,那位哪是來服刑的?壓根就是來做爺的!
並且,他得了便宜就這麼重獲自由啦?
有實在不服氣的鼻孔朝天吹聲口哨,小動靜像一個鞭炮,甩出來就炸開了社會敗類們的熊心豹子膽,鐵門後沒去上工的犯人們敲碗敲盆扔廁紙地聒噪起來——
“姑娘,走啦?”
“晚上記得摸著點兒回來!爺沒你睡不著啊~”
“呦~回局子上班啦?下次銬哥哥的時候輕點~摸!”……
小個子獄警走步子都怕違反了規矩,何曾見過這等規模的別開生面?開始哆嗦,眼楮緊張得到處亂掃,手拉下腰間警棍,卻不小心揮到了石野身上。
石野跟在陳干部身後,走在小獄警旁邊,遭了殃也不生氣,覷著他不陰不陽地笑︰“新面孔,才來的吧?好好熬著,過三個月就能領工資啦。以後每個月月頭發錢,政府不欠你,比給私人老板打工劃算。資本家那叫一個摳。嘖嘖!”
石野說話簡直像在口吐棒子,小獄警慘遭調戲雪上加霜,臉白得慘不忍睹,快哭了。
陳干部管教犯人十幾年,多逆著長的賊皮到他手里也能順過來,經驗豐富,能怕幾聲野獸怪叫?再說還隔著加大鎖的鐵柵門。
不過听石野油腔滑調他就不樂意了,轉過虎起來的臉,“改造三年,你就這態度?還想不想我給你寫推薦信,讓街道安排工作呀?”
石野陪笑求饒,努力將懶散的眼神變得誠惶誠恐︰“呦呦呦,瞧您說的,我不就是和大家告個別嘛~”
陳教官白他一眼,從脖領里拉出只哨子,塞嘴里厚積薄發狠命一吹。
“噓”一聲,無死角貫穿全樓,嗚呀怪叫瞬間在哨音里偃旗息鼓,陳教官像用魔法把那些犯人一下變沒了。
穿過操場和廠房區,石野朝周圍多看了兩眼。
以前這兒綠化搞得不好,到了春天雜草能長半人高,後來上級來視察後提了整改意見,現在圍著樓房的鐵網外就多了修剪整齊的紅花綠草。鐵網離地半米的高度奼紫嫣紅,遠看像給監獄套上了花裙子。
越過六米高牆,看得見監獄職工宿舍三層以上的樓層。宿舍外立面刷過新漆,舊貌換新顏。今天天氣晴朗,適合洗曬,各家陽台上的“萬國旗”迎風招展,長竹竿得從堅固的防盜網網格往外戳。
怎麼看,監獄職工的宿舍和監舍也很類似,一堵紅牆,就隔出了人世間的白與黑。
石野走的那條小路,夾在正中間的分界線上。
小路通往新獄政樓,兩年前剛建的,進去的木門換成了玻璃自動門,彰顯監獄領導與現代化建築風格接軌的先進理念。
出獄手續辦理大概半小時,全程由陳干部和小獄警陪同。
石野領到了剛進來時上交的物品,手機、手表、錢包等等,一樣不少地裝在塑料拉鏈袋里。三年光陰沒讓它們變舊,因為它們三年前就舊到可以直接扔垃圾桶了。
石野只取出手表,放在耳邊听听,沒聲兒,也還是鄭重地戴在了手腕上。
那是一只看不出牌子的老式機械表,上了發條還能滴答滴答走,只是堅持不到十分鐘齒輪就得累罷工。那是石野他爸留給他的遺物。
所有手續辦理齊全,陳干部讓石野在一間沒人的空辦公室換好衣服,再出來時小獄警已經離開了,剩下陳干部氣宇軒昂地仰視著他。
“出去以後好好做人,別再犯事兒了。你爸在天上看著呢。”
“嗯,領導放心,我保證不把他氣活過來。”
“嘿,臭小子,再進來看老子不拿石磨磨平你的嘴!”
二人你來我往像兩口子在打情罵俏,旁邊經過的人忍不住要把他們留在今天的記憶里。
嘻嘻笑著過完最後一招,他們並肩朝後門走去。從後門繞去監獄大門近,大多數人都喜歡往那兒走。不過今天周一,來辦事的人少,這一帶顯得特別清淨。
“你怎麼搞的?磨蹭那麼久?”環境一變,陳干部立即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口氣儼然像怨夫,埋怨石野出門動作太慢。
石野自然流露的邪氣也散了不少,深褐色的眼眸後有東西在涌動,攪起一直沉澱的激情與憧憬︰“他們都在這里?”
“呵~問得多新鮮!人家早上七點就到了,你硬是讓一把年紀的省廳副廳長等兩個多小時!”
石野砸吧嘴,“趙廳長親自來接犯人出獄,沒弄明白的不得以為我是他兒子。”
陳干部個頭沒到一米八,習慣性踮起腳,手巴掌要糊上石野後腦勺,到半路猛然收住,寫一臉的“我錯了”︰“嗨,到這兒了就別裝了,石警官,您苦日子熬到頭啦,恭喜從挪威特訓營畢業。”
石野謹慎地四周看看,確信沒別人听到,就說︰“又不能開酒慶祝,有什麼好恭喜的?畢業意味重新上崗,以後腥風血雨的日子多著呢,哪有你們貓在號子門口听犯人打呼嚕放屁舒坦。”
“你……”堆積十幾年的做獄警的辛酸苦辣涌上心頭,陳干部心口堵得郁悶,有口難言了。
從後門出來,沒去武警把守的出口,二人鑽進密匝的夾竹桃林,沿著一條羊腸小道來到一間廢倉庫前。
卷閘門離地有三公分,門里傳出說話的聲音,間或有腳步聲來回的響。咖啡香味混合香煙味彌漫在空氣里,一吸鼻子就足以叫人醒神。
他們果然早就來了。
“進去吧~”陳干部用力將卷閘門往上推,石野貓低腰能過。
听見這麼意味深長的一句,石野不禁啞然失笑,不客氣地回敬︰“行,我一定悔過自新,好好改造,幸苦您吶!”
陳干部內心的苦都竄出支氣管漫進嘴里了,用最低音量破口大罵︰“你個小王八驢蛋子,好選不選的怎麼就臥來咱這監獄了?這三年可沒少為你折騰,擔驚受怕的沒睡安穩過一個覺,臨走了也不說一句人話?”
石野嘿嘿一樂,不說話,雙臂一展把陳教官往懷里一抱,在對方用洪荒之力推開他前說了聲,“謝謝。”
嘴貧歸嘴貧,他心里清楚得很,三年來若不是陳干部和他的小團隊緊密配合,他石野哪怕本領通天也玩不轉“金蟬脫殼”。
“這才像話嘛~今後也得像這樣講禮貌知道不?”陳干部怨氣變微笑,但眼眶微紅,不像真舍得石野的樣子,目送石野閃身進了倉庫。
方圓五百米內不會有任何人靠近,監獄最大的好處就是隱秘性強。陳干部重新放下卷閘門,故作輕松地哼著小調走遠了。
舊倉庫是個大通間,少說也有二百平米,白鐵皮打的房頂離地五六米高,鋁合金管道很像房梁,七拐八繞地布置出迷宮一樣的圖案。
倉庫里有吊燈沒窗戶,通風換氣靠接近鐵皮頂安裝的一排大風扇,這時風扇呼啦啦轉著,陽光從扇葉的縫隙之間穿透進來,灰塵借著光在歡快地上下飛舞。
擺放在倉庫正中央,一張長方形會議桌倒是有八成新,大概是監獄長臨時從他們哪間會議室調過來的。
會議桌上最顯眼的是投影儀,處于待機狀態。距離桌子二米遠豎著掛白幕布的三角支架,幕布上不斷變化風景屏保圖。
會議桌邊擺著三張真皮辦公椅,說明這會議現場就只有三個人。
監獄長估計是把他最高檔的鎮宅辦公家具都貢獻出來了,可惜還是寒酸,每一張椅子都有不同的位置炸線,露出里面發黃的海綿填充料。
兩張椅子有了主人,一位頭發半銀半灰,瘦得顴骨快撐破臉皮了,拖累臉頰線深成兩道溝,外加癟嘴邊蜘蛛網般密布的法令紋,無情歲月已將那人推到了臨近退休的年齡。
另一位年紀稍輕,但肯定也過了五十。身材微胖,白框眼鏡的厚鏡片遮不住水泡一樣的吊眼袋,大到能塞進一元硬幣。眼白上全是紅血絲,看起來熬了夜,不過眼神里沒有倦怠,相反透著一股寶刀未老的狠勁兒。
這位繞著椅子來回踱步,不像老者那樣坐得安穩。
兩人見石野進來,立即相迎。
清瘦老者高興地說︰“小石來啦!幸苦幸苦。”
石野見了二人露一臉敬意怕不夠用,立定鞠躬,又慌忙迎上去說︰“哪里哪里,趙廳長幸苦,我不幸苦。”
微胖的中年人很激動,不等石野到跟前就健步過來,不由分說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小石,不錯啊,挪威特工集訓營發來了賀電,不光給你頒發了結業證,寫的評語也把你夸成大英雄了!祝賀祝賀!”
祝賀的話和陳干部說的大同小異,石野卻不敢一見頂頭上司就調皮,立正站好,“啪”敬出一個標準的警官禮,朗聲說︰“一級警司石野向趙廳長和葛局長報道,準備接受新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