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顶头风
作者:纷雨潇潇      更新:2016-04-08 09:18      字数:2497
    花开荼靡时,也是花落伊始时。在如火如荼的美景后面接踵而至的将是万物凋零的序幕,壮烈与悲凉总是形影不离、难舍难弃。

    我与冯时欠下了巨额债务,经纪公司一方明知道我们暂时是还不起这恰似天文数字般的负债的,便让我们写下欠条并要求我们在指定的时间内偿还所欠款项,否则就要将我们诉诸法律加以严惩。

    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顶头风。”事到如今,懊恼、沮丧、或是相互指责都已毫无意义,无论我们有多委屈、多冤枉、多无辜,在如此嗜血者面前都不会激起他内心任何怜悯的涟漪。

    我们这一对难兄难弟刚刚签署了“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又被我们负责画图书插图的出版社召见,告知我们这一批插图大部分不符合要求,水准太差要求返工。而且,截稿日期迫在眉睫,我和冯时二人只得昼夜赶稿,拼了命也要按时完成全部画稿。否则,不仅这次的稿酬拿不到不说,出版社一旦要求我们赔偿,那可就更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了。

    就这样,我们这一对糊涂虫、倒霉蛋,把原来请回来的美院大学生辞退了以后,就开始了夜以继日的工作。我们从地下室的住处拿来了洗漱用品,又到超市买来了最廉价的快餐食品,以背水一战、殊死一搏的心态,决意完不成画稿绝不出工作室半步。我们饿了就以方便面充饥,甚至有时连方便面都吃不起了,就只能以白水煮挂面外加一点点盐作为我们聊以生存的唯一食粮。冯时这家伙到了如此落魄的境地居然还有心思自嘲,他说我们享受的这是“裸体挂面”。而就这样的“裸体挂面”我们一天最多也就吃两顿,也曾有过一天只能吃一顿“裸体挂面”的时候。

    我们拼命挤压自己的睡眠时间,每天睡觉的时间平均不足四小时,也不过是在人困马乏、饥饿难耐到极致时,在工作台上趴一会而已。我们如此的日复一日、夜以继日的画画,已是将人体对生存的挑战逼到了极限。我们有时会画着画着,便开始头眼冒金星,耳边也嗡嗡作响,头晕脑胀得看不清楚了眼前的画板。在这种极度的饥饿与困倦中,我们完成了当初与出版社签约的全部画稿。在我们彼此将欣慰的目光投向对方时,冯时与我眼中的彼此都把对方吓了一跳。当初举办画展时,我们还人模狗样的捯饬了一番,画展结束才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不仅我们彼此都消瘦了不少,而且胡子拉碴、面色晦暗、精神萎靡。我忽然想起了在很多人口中形容过的画家形象:“远看是挖煤的的,近看是烧炭的,仔细一看是美术学院的。”

    也许这才是画家真正的生存写照,也许我们如今的形象才更符合画家的身份,也许绘画本身就是残酷的,能够登峰造极之人毕竟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以画画为生的人,都身处于进退维谷般生存与艺术相互缠斗的尴尬境地。他们物质匮乏,有很多人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连维持生命的基本需求也不能满足。他们长发披肩,不休边幅;他们邋里邋遢,蓬头垢面;他们放任情感,纵欲无度。法国作家皮埃尔•歇米尔在《红磨坊》中曾经写道:“画画不是一种职业,到可以说是一种慢性自杀的手段。”荷兰著名后印象画派代表人物,文森特•威廉•梵高,不就是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吗。

    在完成了出版社的画稿顺利拿到稿酬以后,我们将原来欠下的一些账单及那几个美院大学生的酬劳,和那个种族不详、年龄不详、姓名不详的有着古铜色肌肤及魔鬼身材的,超出一般模特费用两倍钱款的性感尤物的费用一一扣除以后。然后又预留了被自己降了又降的,少得不能再少的一部钱款分作为我们这段时间的生活费。剩下的绝大多数钱我们马上交到经纪公司,并恳求人家允许我们先还上这一部分,余下的钱款我们会尽快想办法还上。其实对方也知道,真的告我们上法庭,我们依然没有偿还能力,给我们留有余地,反而会使我们为了保全在业界与部队战友中的面子与名声,我们才会拼尽全力的想办法解决。

    就这样,我跟冯时开始四处借贷偿还欠款。像我们这样家在农村,当兵多年的人哪里有什么有钱的朋友,即使有有钱的朋友,谁又肯把钱借给我们如此落魄、如此潦倒的穷艺术家呢。唯一的办法除了多接一些活,就是回老家去向家人和亲戚借了。

    我们这一对糊涂虫、倒霉蛋轮流坚守画室夜以继日的画画,另一个则回家乡去想办法筹钱。

    当一个星期后,冯时从家乡回来居然还真的筹回来一部分资金。后来得知这些钱除去他跟亲戚借的“高利贷”,他还把老家父母留给他的一处房子抵给了他的大哥,这一次他真的是没有后路可退了。

    当我踏上回乡的列车,耳畔响彻列车启动的轰鸣声时,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不知回到家乡如何面对父母、兄弟、还有凌云及我那年幼的女儿。我不知如何对他们讲,我在北京功未成、名未就,却欠下巨额债务。如何对他们讲,我没有给他们创造任何财富还要拖累他们为我还债。如何对他们讲,我如今日暮途穷、走投无路,请家里人务必帮我渡过这一难关。我如何讲,又如何讲得出口。

    在回到家里以后,家里的反应与我想象中大致相同。父母的生活这些年一直靠大哥照管,已经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朴素的不能在朴素了,哪里有多余的钱替我还债呢。大哥虽然这些年在城里开小公共,经济条件稍有好转,可也是刚刚还完当初结婚盖房子的钱,况且家里有两个孩子要抚养、要读书,也没有结余可以帮到我。二哥在我们县城的一家私营公司给人家当会计,除去每月挣的那点死工资并没有其他收入,生活也十分清贫,经济条件还不如大哥,况且还要维持老婆孩子的生活,他一样是无能为力。

    当我看到他们眼中流落出的那种,略有责备却又爱莫能助与无可奈何的眼神时,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抓着,一阵阵的疼。万般无奈中,父母对我说我是否可以去跟凌云商量一下。凌云家经济条件比我家好很多,我的岳父又任文化馆馆长一职多年,她自己的工作也不错,一定会有办法的。

    无奈之下,我硬着头皮去找凌云,结果我也早有预料,她的父母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我们,他们料定我这个“阿斗”必定是扶不起来的。岳父岳母的态度让我的心里倍受打击,古训亦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况且自我跟凌云的这一场婚姻,无论是恋爱、结婚、生子,还是我们的生活,我都对她都有着诸多的愧疚。当初我还可以雄心勃勃向她承诺,将来会给予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是现在,我连承诺的勇气都没有了。

    尽管如此,当我看到凌云面对我如此困镜表现出来的默然与决绝,却依然让我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冷与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