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迷茫，很快又恢復了澄澈，那黑黑的眸光仿佛能夠照射進人的心底！他微微頓了頓，有點悵然地，但很是真誠地對我說︰

    “安娜，說實話，我自己也說不太清楚。你知道，我從生來，就幾乎沒有接觸過女子，我的日子，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師父指點下，和師兄們共同練功中度過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雞鳴起舞，伴月踏痕，寒來暑往，朝暮輪回。後來，我武功初成，師父允許我出山行俠，我雖然遍游西域碩漠和天山南北，做了不少鏟除奸佞惡徒之事，也薄留下了一點點俠名，蒙像你父親和你這樣的抬愛，我始終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大的作為和驚人藝業。

    “他有些惆悵，有些迷惘，輕嘆了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我將來會成為什麼樣的人，能夠有什麼作為。可能，我注定是一個漂泊四方、以天下四海為家的行者與過客，我的歸宿是哪里？我師父和我說過我祖先的故國，那是浩淼廣闊的另一片大地，也許，我應該葉落歸根？但漫長的時光過去，星移斗轉，滄海桑田，王朝變幻，誰知道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呢？咫尺天涯，對于我這樣一個漂泊者來說，遙遠的不是距離，而是心緒。我不知道即使回去，我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內，又能否適應？在西域這里，最起碼有天山，有我師父和師兄們在，而在那遙遠的故土，我完全是一個陌路之人。唉，吾心安處是故鄉，我，也沒想到過歸去。

    “我作為一個初諳世事、生活和家庭算得和諧美滿、也讀了些書的少女，多少能夠理解一點他那種宛如飄零浮萍一般隨波而蕩、心智雖堅強，然而畢竟沒有經歷過天倫之樂，自幼親情家庭欠缺的一個年紀輕輕、血氣方剛的男子，面對紛繁蕪雜的世界時的那一番迷惑和悵惘。我心中多了幾分憐惜與心疼的感覺，幽幽地對他說道︰

    “班大哥，人這一輩子有很多種活法，但我覺得，家庭和親人親情，應該是必不可少的。

    “他接過我的話︰

    “是，我沒有過父母親情，只有我師父把我養大，但他就好像我的父親母親一樣。

    “我心里暗自嘆息︰

    “唉，那怎麼能一樣呢？

    “我換了個說法，婉轉柔和地問他︰

    “那麼，班大哥，你總不能永遠和你師父師兄們在一起吧？你師父年紀大了，以後他會老去，會去世，你的師兄們也都比你大，他們也終究不能陪你到人生盡頭。再說，你不想有個家，有個知你疼你愛你，願意陪著你的妻子嗎？

    “我盡了最大的勇氣，把我心頭醞釀的表白話語，在沒有任何人教授，也沒有任何體驗的情況下，對他傾吐了出來！說完以後，我自己都有點佩服我自己！看來，愛情是可以使人充滿勇敢與睿智的。

    “我想，他不可能不懂我的意思，也不可能對我毫無感覺，否則，他不可能在短短的呆在樓蘭的時間內，恰好出現在我們家門外的運河堤岸邊，而且饒有興致地觀看我的搔首弄姿的舞蹈！我執著地認為，這就是冥冥中的緣分，是天神指引，讓他來到我的身邊，如果我放跑了他，那我應該愧對神明的安排！被愛戀沖昏了頭腦的小姑娘的自信或者說自我陶醉，令我完全不去考慮這其實不過可能是一種偶然的邂逅而已！

    “我決定要抓住他，至少，要讓他明白我的心意！

    “在他低頭不語，若有所思之際，我干脆地不顧少女矜持與難為情，再次把話挑明了︰

    “班大哥，我喜歡你這樣的男子，你在我看來，是和我父親一樣出色的男子，我，我願意陪著你，過，過一輩子！

    “我既然已經豁出去了，索性抬起漲得通紅發燙的臉頰，目光灼灼地盯視著他，期待他的回答！

    “听到我沖口而出的宣言，他很有些吃驚和手足無措！他那黑亮的眼眸在我的盯視下也閃過一絲我從所未見的慌亂與窘迫，而他的語音，也失去了往日那種慵懶從容，有些干澀，有些斷續！他囁嚅片刻，好像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對我很認真地說道︰

    “安娜，我，我不知該怎麼說，其實，我挺喜歡你的，那次，我在胡楊樹上看你跳舞，其實，其實我就覺得你是很好的一個小姑娘，不過……

    “我听他說出了我想听的話，盡管算不上甜言蜜語——我也沒有奢望一位武功卓絕、行俠仗義的英雄男子，像個紈褲公子一般地說出什麼調笑哄人的七巧媚語，有這樣的表示，已經足夠我內心狂喜了！感謝神！

    “我面如紅霞，笑容燦爛，接過他的話尾︰

    “不過什麼？班大哥。

    “他又醞釀了一刻，方才遲疑不定、有些不自在地說道︰

    “那個，安娜，我現在還沒有心理準備，你知道，我是個有責任在身的人，我的生活注定不會非常安定，我可能會四海為家，這樣的日子，我也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而且，而且，對于我的未來，我還要，還要和我師父稟告，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見。

    “我毫不猶豫地對他說︰

    “沒關系，我願意陪著你到任何地方！我想，只要和你在一起，總能找到我們以後的安身之所，我願意，願意和你一起創造屬于我們自己的家和幸福生活！

    “當時，我被愛戀沖昏了頭腦，沒有考慮過其他的任何事情！我只覺得，這是上天的安排，我只要遵從神的指引，听從內心的呼喚與意念，不顧一切地向前走，去抓緊我人生中的最重要的一根命索就是了！

    “這是個多麼令人沉醉的夏日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