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登此言一出，諸將哪里敢受！這明明是皇帝的罪己詔了！他們都誠惶誠恐，紛紛辭謝道︰

    “末將不敢，末將不敢！”

    苻登話還沒有說完︰

    “由于孤的失誤，在座的，和你們屬下官兵，有不少人的家眷落入敵手，這是孤的過失。為此，孤承諾，汝等若有家眷在大界落入敵手的，可自行前往姚秦軍營投效，以換取舉家安寧，孤絕不怪罪！”

    下面聞听此言，馬上有人大呼︰

    “陛下不可！”

    苻登沉痛地說︰

    “孤意已明，孤為秦國皇帝，大軍統帥，自當為自己所犯過錯負責，卿等不必擔心。但孤在此也要言明，孤的愛妻死于老賊之手，我大秦天王死于老賊之手，孤自起義兵，立死休之志，便是與老賊不共戴天，不死不休！雖然目前失敗，但我苻登，必會卷土重來！不鏟除此竊國大逆，孤死不瞑目！”

    帳下眾人群情亢奮，議論紛紛，都十分激動！有將領越眾而出，躬身下拜，鏗鏘言道︰

    “陛下容稟，臣願誓死效忠陛下，不管何種情況，不離不棄！請陛下收回方才所言！臣絕不做那不忠不義、背叛偷生之徒！”

    接著，幾乎所有的將領都齊聲大呼︰

    “我等誓死效忠陛下與大秦，無論如何，不會做那背叛良心，違背大義之逆事！請陛下率領我等，與姚老賊決死一戰，不戰而勝之，誓不罷休！”

    苻登很激動，頻頻頜首，他欲言又止！

    這時，啖青仿佛看出了苻登想要說什麼，他上前一步，拱手向苻登施禮︰

    “陛下，臣有衷情之言上表，並願與眾將共勉！”

    他轉過頭來，沖大帳內的所有將領言道︰

    “諸公，我等自從隨同陛下興大義，起義兵，就抱定了必死之心！雖然我軍此次失利，然而我軍主力尚在，實力未大損！兵家雲，勝敗乃兵家常事。我相信，我們一定能越挫越勇，反敗為勝！最終的勝利是屬于我們的！”

    眾人群情昂揚，同聲高呼︰

    “我軍定能反敗為勝，獲得最後勝利！”

    啖青抬了抬手，止住大家，又繼續說道︰

    “但陛下所慮，也是事實！我軍目前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士氣低落，軍心浮動！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我軍能夠勉力維持軍心不散，恐怕也難以發揮出往日的銳氣！而且，被敵人擄去的數千家眷族人，也確實是我軍之軟肋！如果我軍現在與敵續戰，敵必以這些家眷族人為要挾，屠殺打罵奸淫蹂躪！我等將領已經置生死于度外，但我們沒法要求每一個士兵和我們一樣！他們看到敵人在荼毒自己的親人，還能夠全心投入打仗嗎？是以，我們現在與老賊決死，並不能救出我們的家眷族人，反而可能連我們自己也失敗！更何況，老賊知道我們現在是哀兵，報仇奪人心切，必不會與我們正面對戰！他必深溝高壘，堅守不出，令我軍去攻打重重設防的堅固陣地，一旦我軍久攻不下，又沒有了糧草，我軍的態勢就危險了！”

    這時，中軍副將也站出來，先是沖苻登一躬，然後對眾將懇切地說道︰

    “諸公，陛下大義為先，盡管皇後娘娘都為了保衛大界，保護我們的家眷族人而血灑疆場，身首異處，但陛下義薄雲天，還是允諾有家眷族人在彼的軍兵可投效過去以救家人，這是多麼感人肺腑！然而諸公可要明白，姚老賊老奸巨猾，他施此一箭雙雕之計，用心克毒！一方面瓦解我軍心，令我軍人心離散，另一方面可使我軍沖動之下，不計後果地蠻攻！這正中老賊下懷！野戰他不是我們的對手，但攻堅之戰，非我等所長！況老賊現在又兵力多過我軍，兵鋒正銳！現在我軍與其對戰，難言勝利！”

    “另外，大家別忘了，姚老賊喪盡廉恥，多行不義，根本沒有什麼顧忌！我們的軍兵不要天真地以為，投效過去，不但自己可以得到善待，家人也能性命無憂！我軍與姚老賊交戰多年，彼此仇恨深重！我軍又曾吃了不少姚羌軍的尸首人肉！諸公以為，我們即使投效過去，能不遭到羌軍的刻骨報復嗎？往昔守胡空的徐嵩將軍部下，老賊也信誓旦旦地承諾不殺善待，到最後還不是盡被坑殺！我們決不能相信姚老賊！我們要把這道理，和全軍官兵講清楚！莫惶急之下，失了大義不說，最後還身死家滅，一無所得！”

    眾將紛紛點頭，轟然答應︰

    “兩位將軍說得極對！”

    “言之有理！絕不能信姚老賊！”

    “我們只有和姚老賊拼到底！”

    ……

    苻登略微欣慰！至少，在自己兩位親軍大將的透徹分析下，眾將已經意見一致，不會發生大規模騷亂動蕩，以至于局面無法收拾！

    苻登揮手止住大家，回到案幾之後，嚴肅地發令道︰

    “孤對各位臣工的忠心，深表欽佩與感謝！諸卿放心，我苻登，必不會辜負大家，辜負我的士兵，我的臣民！我們現在忍一時之辱，暫時退兵河西，休養生息，好好地將養實力，以待天時。諸卿勿憂，姚老賊雖獲得一時之勝，終究逆天違道，必不可長久！且老賊已年過六十，所余時日必已不多！一旦老賊壽終，羌逆必大亂，那時，就是我們的復仇之日！現在我命令！”

    諸位將領都整齊地排列好，躬身听令！

    “各位將領安撫好各部，將道理與眾軍講清楚，去留從便！願意和我苻登一起繼續討伐羌賊姚逆的，我軍先回河西，以待天時！即刻開始行動！我軍排方圓大陣，退兵時要進退有序，警戒嚴密，防止敵軍突襲！”

    眾將轟然領諾，各個順序出賬，奔自己所部，急急而去！

    ……

    兩個時辰之後，前秦大軍陣容幾乎完整，並無投敵叛變之徒（當然，即使有，也不敢在此時公然投敵！），收拾起所有營帳旗幟什物，兵器甲帳，車輛馬匹，結束整齊，開始徐徐地從胡空堡退兵，向河西方向，緩緩行進！

    此刻，前秦大營對面，安定方向，開始有零星的羌軍偵騎，出現在視野內……

    前秦皇帝苻登站在時近正午，天空里卻陰雲繚繞，太陽消逝了蹤影，一陣陣淒涼的風吹過的，已經空蕩蕩的中軍大帳前。他面如寒冰，緊咬牙關，手中擎著一只火把！

    他的身前，已經緊急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巍峨，足有數丈之高，一架木梯，搭在高台邊緣上。

    高台之上，堆滿了干燥的木柴柴薪！柴薪九層，層層疊疊，整齊地堆成一個梯形！梯形頂面是一個平台，平台之上，鋪覆了一層厚重的氈毯。氈毯之上，前秦帝國皇後，苻登的愛妻，大界守軍統帥，以寡敵眾，誓死不屈，力竭被擒，痛斥敵酋，自盡死去，全節盡忠，毅然決絕的無雙女杰，毛氏優秀女兒秋晴的無頭赤身遺體，經過侍女秋兒含淚簡單地清洗擦拭，裹覆在一面杏黃色的飛鸞大旗之內，大旗邊上，她的身側，擺放著秋晴皇後生前所穿破損不堪、血污斑斑的衣物，以及一柄她生前使用的八尺鳳紋裹漆鸞環長刀和一架烏墨色的雕漆長弓！

    沒有葬禮，沒有儀式，甚至也來不及為秋晴找來並換上一套能夠體現她帝國皇後高貴身份的服飾！

    一代女英雄，女戰將，身死沙場，身首異處，馬革裹尸，陰雲慘慘，金烏匿形，天地同悲！

    苻登身邊，只有中軍大將啖青，秋晴的侍女秋兒，和幾名衛士。

    苻登的眼中淚水在打著轉，卻是強忍著不再讓這淚水流下！他咬著牙默念道︰“秋晴，我的皇後，我的愛妻，我的今生來世心上人兒，我苻登發誓，一定要為你報此大仇！你安心地去吧，我們終將黃泉相見，但不是現在。”他默念著，一頓足，走上木梯，把手中的火把丟到了高台之上的柴薪之中！然後，痛不欲生地急步轉身！頓時，他的身後就騰起了熊熊的火焰！皇後秋晴傷痕累累的無頭尸身，在烈火中逐漸消失……

    按︰五胡十六國時代，列國紛爭之中，血腥的戰陣沙場之上，唯一出現過的這一抹絢麗的亮色，如同夜空中飛逝而過的璀璨流星一般，光芒劃過長空，轉瞬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