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恢复高考后，县教育局开办了一所重点学校，把成绩好的学生集中起来，安排在县城第一中学就读。赵古崽的大儿子赵大树，自小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在小学读书的成绩一直名列第一。虽然他考到全公社第一名，但舜嶷公社地处穷乡避远，是全县最边远的瑶族大山区，他的成绩与其他公社的优秀学生相比之下，远远不及。县教育局为了照顾边远山区的学生，重点中学除按录取分数线招收外，还给贫困落后的公社一个指标。他小学毕业那年，正好遇到县教育开办重点中学，他还是以全公社第一，被招进了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

    赵大树的父亲在大队开垦队开荒，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母亲在生产队出工，里里外外一个人，又当娘又当爹，哪里有时间管大儿子读书。赵大树读小学时，从学校回到家里要煮吃的，还要带着妹妹和弟弟。弟弟的奶名叫野猪古，就是因为从小好动玩皮，刁顽任性，一会儿没看到他，他就点进了森林里，妈妈回来满山去找也找不着。公社和大队干部看见他家里贫穷，学习的时间很少，还能考到如此优秀的成绩，都认定他有培育前途。个个听说他以全公社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中学，自发组织募捐，用捐来的款给他发了奖励金。

    他刚进县一中读时，学校对学生进行了测试，他的成绩排倒数第一。学校里很多同学都不晓得他的处境，经常以他倒数第一取笑他，还给取了个外号，叫他南郭先生。赵大树听到同学送给他的外号，很生气，默默发誓：“我要刻苦学习，做全公社的第一个大学生！”

    第二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他的成绩果真名列全年级第一。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校长把他叫到台上去，不仅给他颁发了奖状，还把一块钱放到他手上，站在台上鼓励大家说：“同学们，赵大树同学来自最贫困的山区，初一的成绩还不太理想，在短短一个学年，冲到了全年级第一。希望大家都能学习他不怕困难，勇往直前的精神！”

    表彰大会结束后，赵大树并没有到取笑他的同学中，去炫耀自己的成绩，而是紧紧捏住那一块钱，快速向宿舍跑去。到宿舍里倒出装衣服，拿着蛇皮袋又向县粮站跑去。卖米的窗口排着一条长龙，他排在长龙的后面。等到了窗口，他没有及时把拿钱的手伸出去，犹豫了一会儿，向开票的阿姨问道：“阿姨，一块钱能买多少米？”

    开票阿姨见他是个身穿瑶族服饰的孩子，手上只抓着一块钱，猜他还是个学生。微微一笑说：“一角三分捌一斤米，你算算吧！”

    赵大树眼珠一转，把钱递进去说：“我买七斤二两米。”

    “你有购粮本或粮票吗？”

    “买米还要购粮本和粮票吗？我，我，我没有！”

    开票阿姨说：“上而规定，米按计划供应，你没有购粮本也没有粮票，我不能卖给你！”

    站在赵大树后面的一个年轻男人，一把将赵大树推出窗口，嬉皮笑脸地说：“要买米，我卖十斤粮票给你，不买的话，你就不要挡我们的道了。”

    “粮票要多少钱一斤？”

    “黑市上卖三角一斤，我看到你可怜，不赚钱分给你。”

    赵大树转念一想，我只有一块钱，买了粮票后，哪里还有钱买米呀！正要转身离开时，开票的阿姨把手伸出来，从赵大树手上把钱扯了过去，乜斜眼睛看着卖粮票的年轻男人，挥笔填写了一张十斤米的票，递给赵大树说：“你拿着这张票，去对面的仓库去秤米吧！”

    赵大树背着十斤米，一边想着那个阿姨怎么交差，一边向县城西外的公路走去。刚来到公路旁，一辆解放牌汽车紧急刹车，车子停在他的前面，司机伸出头来，大声喊：“小个螺丝，小个螺丝，你是在等车回舜嶷乡吗？我捎你回去吧！”

    赵大树快步跑过去，把蛇皮袋扔到车厢里，正要爬上去时，司机又说：“这路又弯又陡，你坐车厢上不安全，到驾驶室来吧！”

    赵大树在驾驶室坐下，看着司机很是陌生，笑着问道：“师傅，您对我这么关心，认识我吗？”

    “你小学毕业是全公社的状元，谁不认识你啊？！”

    “想起来了，父亲第一次送我来读书时，我们乘坐的也是师傅开的车，您还把我们送到了学校门口，让我们少走了路，感谢您！”

    “你这小个螺丝不就是搭个顺风车嘛，谢什么谢？记住，我每周一和周五都要来县城一趟，你回去或来学校就在路边等我吧！”

    车子沿着山路，行驶了四个多小时才到达舜嶷乡。到了荆竹寨，赵大树说：“师傅，绕过前面那个弯，在那岔路口麻烦您停一下车，我到了。”

    司机抬头看着反光镜，笑着说：“路上有你，我多了很多乐趣，有你陪伴真好！”

    车子停在一条羊肠小道的岔路口，赵大树爬上车厢，把装米的蛇皮袋背下车，朝驾驶室深深鞠了三个躬，大声说道：“感谢师傅！祝您一路平安！”

    赵大树背着蛇皮袋走到家门口，夜幕已经降临，家里一盏灯都没亮。平日里，弟弟独自在门口玩耍，听到自己的声音，会边大喊大叫边扑过来。妹妹听到弟弟的喊声，也会笑嘻嘻地跑来迎接自己。今天，既没有看见这姐弟俩，屋里还一团漆黑。他独自走进堂屋，大声喊：“野猪古，满妹，哥哥回来了！”

    屋里没有人答应。他背着蛇皮袋走进伙房，看到还是死火冷灶的，感到十分惊讶。于是提高嗓门喊：“爹爹，妈妈，弟弟，小妹，你们在家里吗？！”

    话音刚落，赵小妹从房间里慢腾腾走来，一把扑在赵大树的怀里，伤心地哭泣着说：“哥哥，妈妈不见了，爹爹也躺在床上……”

    “弟弟呢？”

    “弟弟吃了毒菌子，他与爹爹睡在床上！”

    赵大树急忙跑进卧室去，看到父亲脸色乌黑，眼睛凹陷进去，咬紧牙关，手扶着床架，艰难地站在床沿边。他冲过去扶住父亲，安慰说：“爹爹，你别着急！你躺在床上多休息一会，把找妈妈的任务交给我，我定能找妈妈回来！”

    赵古崽抓住儿子的手说：“你别去找了，全寨子的人找了她三天，把周围的山都搜了个遍，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去煮饭吧！”

    父亲抓住赵大树的手软绵绵的。他看着父亲消瘦的样子，像有把刀搁在心口，他装着微笑，说：“我去煮，现在就去煮，您休息，煮熟饭再来喊您！”

    赵大树端着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饭，放在父亲的手上。父亲接过饭去，呆呆盯着饭，却没有及时吃。赵大树灵机一动说：“爹爹，我期末考试全年级第一，还奖励了一块钱。我去粮站买米……”

    赵古崽默默听赵大树讲完，既感到很欣慰又很伤心，含着泪慢慢地吃起来。边吃边说：“人世间还是好人多，千万不能忘记恩人！”

    赵大树应着：“爹爹，我晓得了，您慢慢吃，我去烧洗澡水。您吃饱饭后，起来洗个热水澡吧！”

    赵古崽洗了热水澡后，感觉身体舒服多了，走进伙房看见赵小妹坐在桌边吃饭，赵大树起身往外走。他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倒水，给弟弟也洗个热水澡。”

    “你妈妈失踪了，身体好些后，我就要回开垦队去，我把小旺和小妹交给你了，你帮我好好照顾他们！”

    “爹爹，孩儿晓得了，您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