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竹林灑落下來。隱隱約約的，竹林里好像有暗影拂動，梅姑娘知道那是鳥雀的影子，每每到夜晚來臨時，鳥雀們就紛紛飛到竹林里來安歇，有幾次從這里走過，梅姑娘都听到竹林里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響，少說也有幾百只鳥雀。但此刻，鳥雀們顯然已經安歇了，只是偶爾還能听到一聲嘰喳。忽然一陣風吹來，竹林頓時唰啦唰啦地晃動起來，光影搖曳。但那風並不使人覺得寒冷，似乎有了一種青草的氣味似得。梅姑娘忽然想到，過了年其實就是春天了。

    月亮爬到了中天。此時酒已半酣，李夫人眼里有了晶瑩的東西，說道︰“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又是一年了。芹官，你還記得那年咱們也在這拜月亭里賞月嗎？”芹官也仰望著月亮道︰“記得，自然記得，那時候桂鳳姐姐還講了好多笑話哩！”馬夫人忙咳嗽一聲，芹官會意，忙住了嘴。

    李夫人嘆道︰“以前的時候咱們每次賞了梅花，賞了荷花，甚至賞完了月亮，都是要作詩取樂的，如今是年下了，諸事忙碌，這月亮雖好，可也不勉強你們作詩了。芹官，我記得什麼時候，你還有一個提議，要去京城把蘭芳姑娘，月嬌姑娘，杏奴小弟接了來……對了，還有你寶瓚和寶綴姐姐……都接了來，咱們大家在飲酒作詩取樂，重現往日的光陰，我覺得這個提議很好。”

    芹官頓時兩眼放光，說道︰“老太太，既如此，那你就趕快安排人進京，把石太太和蘭芳妹妹搬取來！”李夫人呵呵笑道︰“過年了，你忙得什麼？自然咱們過年，人家也是要忙年的。我想了，橫豎等過了年，待到春夏時節，搬取你石太太和蘭芳妹妹過來才好，那時候咱們園子里的花都開了，大家正好賞花做詩。”芹官道︰“如此甚好。”梅姑娘忽然道︰“老太太，如今寶瓚姐姐在宮中，恐怕輕易出來不得了。”李夫人點頭道︰“這個是自然的。你們不知道，這宮中可不比外面，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規矩大著吶。上上下下要有多少雙眼楮看著你。差事做好了自然會有賞，差事做壞了就會責罰，這個沒有什麼好說的。如今你寶瓚姐姐雖有了這麼個好前程，可以後怎麼樣，其實並不好說的。”梅姑娘若有所思地點頭。馬夫人道︰“我看那孩子頭腦靈活，又會說，又會笑，知書達理，將來就算不十分好，也錯不到哪里去。再者說，人生在世，憑的全是一個運氣，運氣不好，就是王爺的女兒又如何？運氣好了，皇商的女兒也有大前程的。”

    李夫人默默點頭。

    片刻後，李夫人問道︰“老爺可曾來信？”

    李玉釵道︰“老爺沒有信息。”

    李夫人息道︰“可惜啊，今年老爺竟然不在家，否則的話，咱們就是真正的團圓了。這卻是美中不足的。”

    “老太太放心吧，橫豎京城也是咱們的家，再說大爺二爺三爺家里，豈有不邀請老爺去過年的？”

    “這倒是。”

    李夫人又看著馬夫人道︰“京城舅爺家里有信息嗎？”

    馬夫人道︰“前番舅爺來的信，老太太都看到了，因此沒有別的信息來。”

    李夫人感慨地道︰“總算安定下來了。雖說不比往常，可能做一戶小康人家，也算是得其所願了。當然，話雖如此說，可倘若明年真要搬取石太太和蘭芳姑娘來，這蘭芳姑娘能不能來，還未知哩！”

    “為何？”芹官疑惑地道。

    馬夫人道︰“你妹妹天天在家里做活，縫補漿洗到半夜里，貼補家用。芹官，要跟你妹妹比起來，你可是跌到福窩里了！”

    芹官默而不語。

    李夫人嘆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世事無常，也就無法言說了。如今咱們且不要管別人的事，還是商量商量咱們如何過年是正經的。步月哥兒呢？把他叫來，我要問問他。”

    很快曹霖過來，跪下磕頭道︰“給老太太請安。”

    “起來吧。這會兒叫你過來，是有一事問你，知道你在衙門里采辦年貨很勞累，你辛苦了！”

    “孫子不辛苦，老太太辛苦。”

    “不知道年貨可都備辦齊全了？”

    “回老太太的話，都齊了！”

    “明日就是小年，可有什麼安排沒有？”

    “回老太太，遵照老太太的吩咐，咱們這新年要辦得隆重、熱烈，因此孫子提前一個月就開始預備。戲班里也排幾出新戲，要在年下給老太太演。另外，匠房里燈籠彩扎都預備好，孫子還特意買來了幾架煙花大插屏，到時候就放給老太太看。孫子想，明日咱們可以試放一架！”

    李夫人欣喜地道︰“好，好——”

    “還有，明日要祭灶，孫子也都預備下了。如今請老太太的示下，明日怎麼辦？是老太太和太太們，還是我等……”

    李夫人鄭重地道︰“俗話說得好，‘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咱們家這麼些年來，太翁老爺在時都是主持祭灶的。倘若老爺在家里，自然老爺可以主持祭灶，因老爺去了京城，自然這祭灶之事就落到你頭上。步月，這年前年後的我想有你忙碌辛苦的了。芹官，給你哥哥滿滿斟一杯酒！”

    芹官斟了酒。

    曹霖三兩口飲下道︰“多謝老太太賜酒。既如此，那孫子就趕緊回去，跟相公們商議商議明日祭灶之事，免得到時候有了疏漏。”

    李夫人道︰“這是要緊的。”

    曹霖剛要走，忽然又回頭道︰“老太太何不去西池邊游賞，如今湖光如鏡，正是一派好月色哩！”

    李夫人一听忙站起來︰“果真？好，我等這就去湖邊。”

    一行人下了假山。越過低矮的院牆就看到前面的西池。一派明晃晃的水面呈現出來，雖說連下了幾場雪，但湖面並沒有結冰，倒是岸邊的蘆葦叢里還是厚厚的雪，好似給西池瓖了一道銀邊似得。風吹動蘆葦發出唰唰的輕響。湖面上磷光閃爍，大月亮時而被波紋撕開，又團成一個圓的。

    李夫人玩賞了一番又回到拜月亭上。夜色已深，秋娘就覺身上一陣陣發冷，便悄聲對馬夫人道︰“太太，天晚了，老太太是不是該回去歇著了？”馬夫人知其意，剛要朝李夫人說話，卻听遠處隱約傳來一陣哭聲。李夫人疑惑地道︰“是誰在哭？”老丁婆子沉了一下道︰“回老太太的話，想是鳳二奶奶。”李夫人的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大過年的該高興才是，哭什麼？”

    馬夫人尷尬地道︰“老太太，天冷了，該回去了。”李夫人轉過臉來︰“幾更天了？”“已經三更了。”“是太晚了。”李夫人站起來，朝周圍尋找著道︰“芹官和梅姑娘呢？”馬夫人忙道︰“芹官和梅姑娘等人都打熬不住，回去睡了。”李夫人道︰“那好，咱們也回去。明日就是小年，大家都養足了精神，高高興興地過年！”眾人道︰“是。”七八盞燈籠朝深宅大院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