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倒没惊讶，不由朝秋娘看去，见秋娘脸色平淡，嘴上微微带着笑容，知道是曹霖和她商议好了的，便说道：“既是你有这个心，那自然也是一件好事。锦儿姑娘，如今霖二哥已经把事情说明白了，你意下如何啊？”锦儿忽然哭道：“我不愿意。”李夫人叹道：“你这个丫头，到底怎么样才好，不瞒你说，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很平常。再者说我等也都知道你们主子奴才的事情，原也是大家都看好了的。只是后来出了岔子，你所以才如此的。如今我话已挑明，你要是还觉得委屈，就是你的不对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难道还要我不痛快吗？”

    锦儿心中稍安，只是哭泣不做声。李夫人笑道：“好了好了，你不做声就当是答应了。这件事就翻过篇去了，谁也不许再说那些不自在的话，过年了，都给我高高兴兴的！”秋娘忙过来拉起锦儿的手道：“妹妹快别哭了，我要是早知如此，也不会要霖二爷这样做的。”李夫人笑道：“家和万事兴，和和美美地才好。倘若今天你吵了嘴，明天我打了架，这个日子还怎么过？咱们大户人家是知道礼数的，怎么能跟那些小家子瓢坎的学？”马夫人笑道：“老太太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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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里雪下得勤。北风一阵阵吹来，天上就堆满了乌云。乌云越积越厚，天地就变得昏暗起来。在清凉山上，一团团雾气缭绕，把沟壑都填得朦朦胧胧。此时草木已枯，风掠过便发出瑟瑟的声响，偶尔有乌鸦落在枯树枝上，发出嘎嘎的鸣叫。那日黄昏雪终于落下来，顿时金陵城被风雪弥漫，街巷里一团团白絮翻滚着。行人们都裹紧棉衣，背着年货在艰难地行进。唯有那些小孩子们还在街巷里活蹦乱跳，不时把鞭炮点燃，昏暗里便发出嘭地一响，红屑四溅。

    曹霖终于摆平了家事。秋娘过门后便趁热打铁，又置办两天的酒席把锦儿娶了进来。锦儿的脸上有了光彩，再说也是二少奶奶，总算顺遂了过去的心愿，也就觉得无可无不可了。有时候曹霖在秋娘房中歇宿，有时候秋娘厌烦了便到锦儿房中歇宿，曹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敢管束他，日子过得真正如鱼得水。但时日一长，新鲜劲头过去，曹霖对锦儿又变得冷淡了。秋娘自然是大少奶奶，自从娶过来后就连针线也没拿过，茶壶也没端过，横竖家里有丫鬟奴仆，比在红豆轩的时候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唯有一件事跟曹霖闹了脾气：秋娘想要家里大小箱笼的钥匙，曹霖不给她，于是秋娘赌气两天没吃饭。曹霖这才慌了，答应把钥匙给她，秋娘这才回心转意。但在锦儿看来，曹霖未免对秋娘太过骄纵。她想，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当初马桂凤也把曹霖辖制地服服帖帖，可物极必反，曹霖一下把马桂凤掀翻了，可走了一个母老虎，又来了一个母老虎。有时候锦儿想：倘若她成了大少奶奶，也会像马桂凤和秋娘一样辖制曹霖吗？不！她绝对不这样！男主外女主内，两人相互帮衬着才能把日子过好。

    曹霖的小院里又恢复了平静。每日清晨他到衙门里办事，与丁汉臣商议一下修理机器的事，又出去拜访各处的朋友们，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每日黄昏时准点回来，上房里已点起融融的灯火，曹霖每次走进小院就觉得恍恍惚惚的，仿佛这不是他的家似得。没错，那时候他一走进这座小院心里就憋屈地厉害，看到马桂凤那副耻高气扬的嘴脸就觉得恶心，可如今好了，屋子里有他两个心爱的人儿。秋娘的脾气与他很对，锦儿更是温顺地跟个猫似得。他说上东锦儿绝对不上西，他说上吊锦儿就给他拿绳子来。他说夜里要什么锦儿就任由他摆布。

    曹霖倒觉得锦儿变了很多。

    然而，对于锦儿来说。当了二少奶奶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实质改变。她依旧像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每日早晨起来该扫地就扫地，该擦桌子就擦桌子。丫头见了忙抢夺过抹布说：“二少奶奶，这是我们下人做的事情，您怎么做起来了，快到一边歇着去吧！”锦儿却朝丫头嘘了一声道：“以后别叫我二少奶奶，告诉你，我不是什么二少奶奶，我跟你们一样，还是这屋里的丫鬟。”丫头不解地道：“为什么？”“你慢慢就明白了！”说着便又拿过抹布去做自己的。

    每日曹霖回来摘下藤帽道：“锦儿，锦儿！”很快锦儿就像个土地公公一样应声而出了。丫鬟们端上晚饭来，锦儿便站在桌边一一摆好杯箸。晚饭后曹霖和秋娘要喝茶，曹霖便喊道：“锦儿，倒茶来！”很快秋娘又喊道：“锦儿，装烟来！”两口子便躺在床榻上吸水烟。吸完了水烟曹霖又喊道：“锦儿，打水来！”锦儿端来了铜盆，秋娘又喊道：“锦儿，把烟锅子洗了去！”

    两人吃饱喝足要安歇。

    秋娘又喊道：“锦儿，把马桶拿来！”

    锦儿的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心想当初马桂凤在时从来没有要她做过这些粗事，可秋娘看着挺挺平实的一个人，怎么心里是这般想法？

    也许自己错了！

    她原本就是一个粗使丫头，只不过多了一份心思，所以才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可她如今手里既没有银子，也没有钥匙，其实连过去的锦儿也不如了！

    她不过是顶着一个“二少奶奶”的名头罢了！

    想到这里，锦儿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但很快身后就传来脚步声，曹霖气势汹汹地过来，脱下鞋就朝锦儿身上打去：“烂蹄子，想要什么给你什么，成天哭丧着个脸给谁看？老子看不惯你多日了，再成天哭哭啼啼打死你！”

    锦儿蹲在地上不敢做声。

    “还不快打水来？”

    锦儿忙擦了泪到外间去打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