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點頭道︰“這話很對。”

    恰好這日風和日麗，李夫人率眾人各處游玩了一番，看日頭也到了中飯時辰。馬桂鳳便過來攙扶著李夫人道︰“老太太早飯吃得少，又游賞了這半天，想是餓了。那剛蒸出來的湖蟹已經端上來，咱們快去吃，舍了她們。”說著就拉李夫人朝前跑去。馬夫人忙道︰“桂鳳小心，老太太可經不起你這麼跑！”馬桂鳳停了腳笑道︰“知道知道，就是把我摔了，也絕對不會讓老太太跌跤的，否則我還能在這個家里吃飯嗎？”熊采紈過來擰著桂鳳的腮道︰“算你識相。”

    這時候一張張蒸籠端上來，馬桂鳳揭開一張蓋子，頓時一股熱氣冒上來，香氣四溢。待煙氣散盡，眾人才看出蒸籠里是通紅的湖蟹。一個個都像紅甲將軍似得。家釀的桂花酒已經斟滿杯子，于是眾人你拿一個我拿一個，用小錘子小鉗子把蟹殼剝開，螃蟹蓋一打開，頓時金黃的蟹肉呈現出來。芹官給梅姑娘一勺蟹肉，梅姑娘一品嘗道︰“香，鮮！”“真的？”“你嘗嘗！”說著也舀起一勺蟹黃送到芹官嘴里。芹官頓時像要升仙一般，叫道︰“老太太快吃，鮮得很哩！”

    一時又端來了“菊花對蟹”。皆是盛放在精致的瓷盤里。一只紅甲將軍威武地蹲在一邊，旁邊是金黃的或者粉紅的菊花，一看就令人食欲大發。眾人皆品嘗了這“菊花對蟹”，都贊不絕口。很快一道道用湖蟹做的美食也端上來，有香辣炒蟹、醉蟹、紅燒螃蟹、螃蟹絲瓜粥……眾人吃蟹喝酒，大快朵頤，埋頭吃了一陣才漸漸放慢了速度。李夫人巡視眾人一眼道︰“今日雖說是食蟹會，可要是光低頭悶吃，就沒有什麼趣味兒了，昨天就說要做這螃蟹詩。你們可都有了？”

    芹官這時候放了蟹鰲，站起來道︰“這個容易，早就有了，悶在肚子里半天，我這就吟來。”說著搖頭晃腦吟誦起來︰

    竹菇丁倒自圓勻，

    縛束韓越一輩新。

    剩半寒花三兩點，

    眼前可少白衣人。

    李夫人點頭道︰“詩倒不錯，就是用典稀奇了些。縛束我明白，可這韓越是何意？”

    芹官道︰“回老太太的話，這‘韓越’就是螃蟹。為什麼稱之為韓越。韓是韓信，越是彭越，二人皆助劉邦而封王，後來因被人告發謀反而被捉進大牢里。如今在甦州地方，就有一種螃蟹叫做‘韓越’。”李夫人點頭道︰“哥兒學為所用，很不錯了。看來把螃蟹成為韓越是有道理的，你們看，這里每只螃蟹不都是被草繩縛束起來的麼？想來也是跟韓信和彭越被捆綁進大牢里是一樣了！”

    馬夫人點頭道︰“這些典故自然都是有來歷的。”

    梅姑娘忽然走到芹官面前道︰“好你個二哥哥，膽子可真不小，竟然當著眾人的面糊弄老太太。”

    芹官笑道︰“我怎麼糊弄了？”

    “剛才你吟的詩，根本就不是你所做。這乃是出自祖父《楝亭集》，詩題就叫《菊蟹竹菇》，你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

    芹官忙捂住梅姑娘的嘴道︰“好妹妹，可千萬別告訴人去，要不然我可出丑了！”

    “這個容易，只要你替我喝了這杯酒，我自然不告訴人去。”

    “這個何難？拿酒來！”

    芹官一飲而盡。

    李夫人見兩人嘀嘀咕咕，便問道︰“梅姑娘可是有好詩了？”

    梅姑娘放下酒杯道︰“依我說，這世上的螃蟹詩菊花詩數不勝數。就如那年咱們也曾在這花園聚會，做了梅花詩和荷花詩。那時候寶瓚姐姐和蘭芳妹妹還在，我們還游戲著做了《髹幾聯句》，寶瓚姐姐說，這世上所有物都是可以做詩題的，但要是隨便取來，未免就成濫觴了。不如我們還是學那年，把古人的詩詞說出一些來，又溫習了功課又增加了雅興，豈不更好？再說我等都吃油了嘴，哪里還有心思作詩去？”李夫人笑道︰“你們听這個丫頭，不說自己懶，倒把這撿現成的當做了正經理由了，也罷了，那就依你！如今這湖蟹和菊花都是對景的，你來一首！”

    梅姑娘想了一下道︰

    未游滄海早知名，

    有骨還從肉上生。

    莫道無心畏雷電，

    海龍王處也橫行。

    “好，這是皮日休的《詠蟹》。”李夫人道。

    棠官站起來道︰

    蟬眼龜形腳似蛛，

    未曾正面向人趨。

    如今在盤筵上，

    得似江湖亂走無。

    李夫人道︰“這是唐代李貞白的詩，也叫《詠蟹》。”

    官站起來道︰

    海棠花氣靜，

    此夜筵前紫蟹肥。

    玉筍甦湯輕盥罷，

    笑看蝴蝶滿盤飛。

    熊采紈站起來道︰

    法酒齊分秋露香，

    蟹鰲初劈白玉霜。

    制成蝴蝶堆銀碗，

    甦葉還傾洗手湯。

    李夫人笑道︰“這兩首詩是一個調子。你們看，這湖蟹看起來威風凜凜，像個橫行將軍，可最終還是成了盤中之物，任人剝弄。你們不知道，東晉有一個人名叫畢卓，曾任吏部侍郎，因好喝酒而被革職。但他不改故態，竟說，‘得酒滿數百斛船，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鰲，拍浮酒船中，便足了卻一生矣。’你們看，他是多麼喜歡喝酒吃螃蟹？適才官和采紈二詩，更是道出了古人吃螃蟹的雅興，不如今日我們也來學一學可好？”桂鳳道︰“到底什麼雅興，我倒沒听出來的？”李夫人道︰“那時候的人吃螃蟹，吃完後還要將螃蟹的外殼拼接成蝴蝶形狀，或者干脆把外殼拼接回原形，以此來賭賽，豈不是又吃又喝，又玩又樂？”

    芹官頓時道︰“對對，古人到底是比咱們會玩樂的。你們先瞧我的蟹殼，拼接成一個蝴蝶。”

    眾人隨即都開始拼接蝴蝶。

    馬桂鳳拼了幾次都不成功，便撫亂了道︰“咱們中國人真是會吃的，不僅會吃，還會玩。你們瞧這螃蟹可憐不可憐？本來被咱們吃就罷了，可死也不安生，還要把它拼回原形！再如這只螃蟹，里面本是蟹黃，可我們非要給它填進糯米去，做成甜點，唉，生為一個螃蟹也太不容易！”

    李夫人大笑道︰“那怪不得別人，要怪就怪它的命不好，投胎成了螃蟹，成為咱們嘴里的吃物！”

    李夫人拼成一個蝴蝶，眾人都說好。

    芹官和梅姑娘的拼螃蟹眾人也說好。

    李夫人道︰“這里面就數你沒有拼成，那就背一首詩，給我們祝祝酒興。”

    桂鳳想了一下道︰“好，我就背個菊花詩。有了——”說著背起來︰

    待到秋來九月八，

    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

    滿城盡帶黃金甲。

    李夫人沉吟片刻後道︰“黃巢的《菊花詩》，自然是應景的……”

    馬桂鳳忽然覺得不妥，忙改口道︰“我再背一首，誰寫的菊花詩最好來者，對了，有一個叫元稹的……”說著又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