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桃源別墅（3）
作者︰
郗德文 更新︰2021-05-06 13:45 字數︰2202
崇禎十六年。張獻忠的農民軍四處燒殺劫掠，田地荒蕪，民不聊生。顧景星與他的家人便逃離了原籍，先是避難于鴻宿州，不久又遷徙到西塞山……如此在顛沛流離了幾年後，張獻忠漸漸事敗，顧景星再次回到昆山原籍。然而在順治二年，清兵大舉進攻昆山，顧家再次逃亡。接連不斷的逃亡令顧景星困頓已極，他的姐姐和姑姑先後病死！幾個奴僕見顧家如此潦倒，便在一個月夜拐著顧景星年幼的妹妹逃走了，顧景星的父親因此大病一場，並最終郁郁而終。
這個幼妹不是別人，正是曹寅的母親！那幾個刁奴把小主人養在一個僻靜之所，如此過了幾年，顧氏漸漸長大，益發變得如花似玉。刁奴原本就是拿顧氏來賣錢的，于是便帶到街市上來賣。也是合該顧氏有福，那年曹璽來到江寧辦差，見了這顧氏心下喜歡，便用重金賣下，先是作為自己的侍婢，後來又納為妾。其時曹璽已經與孫夫人結為連理好些年，只因孫氏常年在宮中照顧玄燁皇子，所以還沒有生養自己的孩子。于是顧氏懷了妊孕，十月後生下曹寅。
多年後，顧景星再次來到金陵尋找幼妹。多方打听才得知幼妹已經嫁給了織造曹璽，心下安定下來。但顧家與曹家這層關系並沒有公開化。顧家在江南也是一個大族，不僅顧景星素有文名，顧家祖上還有很多人在明朝做著大官。明朝末年顧景星稱病不仕，被時人稱道為“有骨氣”。顧氏本是名門的小姐，可如今卻做了“滿洲韃子”的小妾，這在顧氏家族是難以接受的！而顧氏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找到家後卻遭受了這樣的待遇︰家族的人並不與她來往——這讓顧氏很是委屈。曹寅入宮去陪伴玄燁讀書後，顧氏身體就更不好了，最後郁郁而終。
母親的身世讓曹寅感到悲哀。但在嚴密的宗法中曹寅和母親也無可奈何。而孫夫人那時候對母親的種種挾制、打擊和不公，讓曹寅從小就看在眼里。母親自然也算曹家的“主子”，可在孫夫人面前，卻總像一個低眉順眼的“丫鬟”一樣！也只有在父親面前顧氏才高興一些。母親去世後孫夫人拒不讓靈柩回到北邊祖墳安措，于是曹璽就在小蒼山買了一塊地，把顧氏暫措于此，每逢清明和中元都來祭奠一番。而在曹璽去世後，曹寅僅僅辦理了兩年的織造便被撤差，舉家返回了京師，這小蒼山的焦園便日漸荒廢下來。唯有曹寅到江南辦差時才過來祭掃。
康熙年間，顧景星入京應召博學鴻詞科，曹寅第一次與顧景星相見，兩人頓時成莫逆之交。顧景星摔斷了骨頭，曹寅親自給他送藥去！顧景星困頓已極，曹寅給他送錢去！但即便如此，兩人的舅甥關系仍舊沒有公開。這曾經讓曹寅很抑郁︰自己的生母不能公開祭祀，自己的舅舅也只能偷偷摸摸地來往，這看起來很荒謬！但曹寅並非那種“狂徒”，他知道怎樣才能明哲保身！康熙初年他擔任鑾儀衛治儀正和第三旗鼓佐領，在職位上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因此很得玄燁器重，在很短時期內便由三等侍衛升任為一等侍衛。而在擔任廣儲司郎中期間，每年各處皇莊報了旱澇水災，曹寅都親自騎馬去勘驗。而每月那幾天休沐時日，曹寅都花在會見朋友上。他尤其喜歡與那些文人雅士往來，與他們詩酒唱和，也因如此他結交了很多朋友。
與朋友的相知讓曹寅心中頗不寂寞。而朋友們也深知曹寅的處境——他並沒有繼承父親的織造皇差——也勸他淡泊名利、素位自得、委蛇隨時。曹寅接受了朋友們的意見，于是心無旁騖做好自己的差事。而這種方法終究為他帶來了轉機，康熙皇帝再次欽點他為甦州織造，兩年後轉成江寧織造！直到此時曹寅才覺得，自己仿佛一條沉潛了太久的魚，終于又浮出了水面。
正是從此時開始，曹家才迎來了一個極大輝煌。他經辦的差事越來越好、越來越多。江南十三座鈔關的銅 他獨霸了五座！經辦八年後皇帝又讓他再辦八年！鈔關購銅是個什麼差事？這是為京城寶源寶泉兩座造幣廠提供銅料的！你可以想想油水有多麼大？這還不包括他們私自織造的絲綢等物在江南售賣！以及後來康熙皇帝再次欽點他和李煦經辦江南鹽務十年！而鹽務的“余銀”比購銅的利潤還大，每年都有六十多萬兩銀子……于是曹寅的地位逐步提升。也正是在這個前提下，他半公開地追思自己的母親並和顧景星往來，才日漸成為一種“正常”。
曹寅的文學才華令顧景星十分欣賞。在給《荔軒草》寫的序言里，顧景星寫道︰“子清門第國勛，長江南佳麗地。束發即以詩詞經藝驚動長者，稱神童。既舞象，入為近臣。”“不佞征車來長安，晤子清，如臨風玉樹，談若燦花。”“腹瑯孨V 現 兀 炊嘟鴇蹋 笫 帳 匏 豢 r騎劍槊，彈棋擘阮，悉造精旨。與之交，溫潤伉爽，道氣迎人，予亦嘆其才之絕出也！”
枯黃的茅草隨風搖曳。星星點點的白花灑滿山崗，遠看近看猶如雪花。朝陽的一面積雪已化，露出泥土的本相，但更多的地方還是被積雪覆蓋，山野里呈現出一派花花搭搭的景象。遠處有牧羊人在放牧，白羊在枯草里時隱時現，咩咩有聲。桃源別墅的山門巍然聳立，紅牆藍瓦十分醒目。
………………
僧道念經之聲呢喃。香火裊裊升起。鐘磬鐃鈸響動。曹家在桃源別墅打平安醮已經兩日。雖說此事並未大張旗鼓，但也少不了有些相好的前來送禮隨喜，馬夫人便坐鎮客堂專管迎來送往之事。曹家在金陵的門生故舊都來了，尤其金陵各衙門的女眷們听說了，自然也來游觀隨喜。李夫人很高興，無人圖的是清靜，可人多了才顯得熱鬧，也看出這家的人緣。不免每日坐了車轎過來焚香跪拜。馬夫人和李玉釵亦是每日跟隨前來。別人尚可偷懶，可桂鳳是不能偷懶的，女尼是萬壽庵和水月庵里來的，自然有慧慈和妙璇經管，五六個僧人是香林寺來的，馬夫人吩咐曹 經管。桂鳳因往來奔忙辛苦，便在桃源別墅灑掃了一間屋子居住，缺了什麼便叫錦兒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