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上柳梢(3)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5 09:00      字数:2461
    柳蕙兰知道芹官的意思,便苦笑道:“依我说,二爷也不必自责,那金蝉跳井死了虽很可惜,可也不过是一个糊涂人罢了!”

    “虽如此说,可我心里终究不忍……”

    柳蕙兰给芹官盖好凉被,说道:“二爷不要想多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想也没有什么意思。二爷还是好好保养身子要紧。”

    芹官心不在焉,说道:“金蝉姑娘做了贝壳,说不定成仙去了。对了,她一定做了井里的贝壳仙。”

    柳蕙兰不知道芹官是何意,便说:“二爷别胡思乱想了,好生躺着吧!我到外面看看药好了没有?”说完刚要出去,芹官又叫住她,“蕙兰,以后嘱咐小子和婆子们,到井里打水的时候要拜一拜。”

    柳蕙兰苦笑不得,说道:“你放心吧。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在商议发送金蝉的事。大太太说了,原本是想吓唬她一下,等过些时日再叫金蝉上来,谁想金蝉的气性这样大。如今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赏了银子。二奶奶说,金蝉走了,大太太房里还少个丫头,所以就叫金蝉的妹妹银蛾上来,顶替金蝉的窝儿。现如今金蝉的爹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二爷,你说这样不是很好吗?”

    芹官心里安慰了些,说道:“既如此,那倒很好。对了,等过些时候,你把银蛾叫来我瞧瞧。”

    柳蕙兰一笑道:“见面的日子是有的,二爷急什么?你躺着,我出去看看……”说着走出去。

    芹官知道叔父不喜欢他。也知道叔父不喜欢他的理由是贪玩、不读书。可他并非不读书,只是不喜欢时尚之学而已。祖父的书房里有那么多书,芹官都喜欢得什么似得,可叔父总说那是闲书,年轻人唯有读时尚八股才是正理。他知道祖父不是举人和状元,可照样在江南做出了一番事业。公务之余还写了几千首诗,几百阙词,好几部戏曲。圣祖皇帝南巡有四次驻跸在织造署里。皇帝亲自接见了他曾祖母孙夫人,并称孙夫人为“吾家老人家也”。彼时庭中萱花盛开,皇帝便御书“萱瑞堂”三字赐予曾祖母。此事在江南传为美谈:“自古皇帝接见大臣家人者,或赐杖或给币,口称‘老福’,但亲洒翰墨之事却是亘古未有!”皇太子也为曹家题写了“楼上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的诗句。毫不客气地说,那是曹家最为辉煌的时候。

    祖父去世给曹家带来第一个危机。曹家深陷茫茫债海之中。然而最终圣祖皇帝施出了援手,钦点父亲曹颙继承织造一职。可父亲承袭织造仅两年便因病去世。而这次是比祖父去世还要严重的危机——曹寅这一支没有继承人了!当圣祖皇帝听到后不由甚为惊讶,传旨内务府总管道:

    曹颙系朕眼看着自幼长成,此子甚可惜。朕所使用之包衣子嗣中,尚无一人如他者。看起来生长地也魁梧,拿起笔来也能写作,是个文武全才。他在织造上很谨慎,朕对他曾寄予很大的希望。他的祖、父,先前也很勤劳。现在倘若迁移他的家产,将致破毁。李煦现在此地,著内务府总管去问李煦,务必在曹荃(宣)之诸子中,找到能奉养曹颙之母如同生母之人才好。

    于是曹宣的四儿子曹頫,入嗣为李夫人之子,承袭织造一职。那时候芹官总觉得曹頫就是自己的父亲,可后来才明白父亲早在他出生前两个月就已去世,因此他名字里才有个“霑”字,既有“泪沾襟”也有“沾天恩”的意思。关于这些,祖母常常在无人时向他说起,要他不要忘了曹家旧事。但无论怎样,在芹官心中,那些不过是像烟云一样浮光掠影,他并没有切肤之痛!

    红蜡烛的光芒在摇曳。芹官忽然闻到一股淡淡香气。他睁开眼,就见床前站立的是梅姑娘。红光照在她身上,她给人一种很不真实之感。梅姑娘身穿一件月白色旗袍,淡淡的蓝花在旗袍上呈现出来。一双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芹官忽然心有所动,忙惊讶地问道:“妹妹怎么了?”

    梅姑娘忽然哭起来,用帕子掩着嘴道:“二哥哥,你以后……可别再这样了!”

    芹官苦笑笑,闭着眼默默不语。

    梅姑娘停了哭,说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惹舅舅那样打你?我断不敢相信你会做出此事来的……”

    芹官睁开眼,看着别处道:“说起来,自然这事都怪我,其实……叔叔打我是没错的!”

    “难道你……”梅姑娘有些惊讶。

    芹官摇头道:“并没有此事。不过是开个玩笑,可谁想竟酿成一场大祸……”

    梅姑娘心里放松了些,说道:“我早就说过,如今家里这些丫头们都大了,二哥哥倘若再像小时候一样,说话没个防备,少不得被那起坏种拿住短处,到外面胡说,没有影的事还给你编出个影子来,何况是这等事?二哥哥,这是个教训,你以后可要记着点儿。倘若再这样言语莽撞,以后再出什么事,可就难说了!”

    芹官道:“我晓得了。”

    梅姑娘轻轻给芹官擦着额上的细汗道:“如今疼地好些了?”

    “妹妹就放心吧,我已经好了。”

    柳蕙兰端了药来,梅姑娘忙接过来道:“我来吧!”

    柳蕙兰扶芹官起来,靠在床头上,梅姑娘端着羹匙给芹官喂药。

    “苦吗?”

    芹官皱着眉头咽下一口,说道:“妹妹喂的药一点都不苦。”

    柳蕙兰忽然一笑道:“你瞧,挨了打还是这样说话,叫人高兴也不是,生气也不是。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但凡听别人一两句劝,恐怕也到不了今日哩!”

    梅姑娘“嗤嗤”笑道:“嫂子教诲地是。”

    柳蕙兰忽然脸上一红,说道:“刚说着正事呢,姑娘又来了。”说着转身出去了。

    梅姑娘还是“嗤嗤”地笑着。

    一时芹官喝完药,梅姑娘刚要站起来,就听房门外一个声音传来:“芹官疼地好些了吗?”

    梅姑娘一听忙放了药碗就走,芹官拉住她道:“怎么二姐姐一来,你就要走了,难道怕她不成?”

    梅姑娘指指自己的眼睛道:“你瞧瞧……”

    芹官忽然“噗嗤”一笑。

    梅姑娘刚要从后门出去,却见门帘一掀,桂凤带领一群仆妇走进来,拦住梅姑娘道:“梅姑娘,怎么要走?”

    梅姑娘脸红红地道:“姐姐来了,我先告退。”说着就要侧身出去,桂凤一把拉住她道,“我一来你就走,难道有古怪不成?”说着拉梅姑娘进来,见芹官正躺在床上事不关己,就明白了一切,说道,“不瞒你说,前几日老太太还跟我商议,说芹官大了,也应该到外面留心一下谁家有好姑娘,我说不用到外面去相看,咱们自己家里的好姑娘还多着哩!”说着“呵呵”笑起来。

    梅姑娘脸红了,说道:“我不明白你说得什么?”

    桂凤“嘻嘻”笑道:“你嘴上不明白,可心里明白着哩!心里明白也就罢了,可你挂出幌子来了!”说着就大笑起来。

    梅姑娘转着身寻找道:“我哪里挂出幌子来了?”

    桂凤笑得更开心,说道:“锦儿,取镜子来,看看谁的眼睛哭成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