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上柳梢(1)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5 08:55      字数:2034
    西园里安静下来。石太太回了杭州。芹官虽有些小失落,但依旧很快活。每日早早到西池边去游逛,逛完了便到李夫人那里去请安,随后到马夫人那里去吃饭。有时候李夫人做了什么好饭也邀请芹官和棠官过去吃。每日虽也安排有读书写字之时,可芹官总不能按时办理,少不得柳蕙兰等人又解劝一番。不过也不敢多说,否则芹官就掷了纸笔走人了。于是柳蕙兰一边夸赞一边吓唬,哄骗芹官多读些书多写些字,免得老爷回来问他功课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因这年内务府又下达了织造缎疋神帛的指令,各机房里开动机器加紧织造。一匹匹绸缎织出来还要染色。可想引动李夫人的兴致,便带领家人仆妇到染坊里来看。就见一口口大缸,一座座水池,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颜料。竹竿和木杆搭建的架子上,一条条绸缎随风摇曳,犹如旗帜一般。很快工匠们把绸缎放进颜色缸里,随着“哗哗”的声响,白色的绸缎很快就染成了各种颜色,有红的有蓝的有绿的,五光十色,鲜艳夺目。这着色后的匹缎还没有正式染色完毕,此时在另一端,两位工人正一左一右站在“元宝石”上——这元宝石就是碾压匹缎的——工人就叫“踹匠”,一匹匹颜色布需要踹匠在元宝石下碾压,才能让颜色牢靠地粘在绸缎上,碾压地时辰越长,这匹缎就越不会掉色!此时阳光照进来,染坊里顿时焕发出五彩华章!

    李夫人不由连连点头,就见碾好的彩布已经晾晒起来。

    芹官看愣了眼。

    梅姑娘捅捅李兰芳的肩膀道:“今日我可瞧见稀罕了。原来布都是这样染出来的。你瞧那些踹匠,打着赤膊……”说着掩嘴笑起来。

    李兰芳忽然脸上一红。

    梅姑娘偷笑笑,说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古人的话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李兰芳点点头,不由又朝那踹匠们看一眼。

    桂凤笑道:“你们谁跳到这颜色缸里去染一染?我给他二两银子。”

    李夫人笑道:“你这个猴儿,二两银子够做什么的?这颜色可不比一般的颜色,染上了就轻易洗不下来的。”

    熊采纨笑道:“凤丫头进去染一染,我出二十两银子。”

    李夫人笑道:“好,好,我出四十两。”

    桂凤掩着嘴“嘻嘻”笑道:“我原想也没人敢进去染染。人人都说‘跳进黄河洗不清’,依我说,跳进咱们家的染缸才真是‘洗不清’。”

    李夫人笑道:“这说得是咱们家的颜色好。”

    曹頫见众人如此高兴,也不由笑起来。

    江宁织造奴才曹頫跪奏:

    江南太平无事。目下米价,陈熟上米每石一两一钱,陈熟次米九钱,新熟米八钱、九钱不等。

    谨将八月份晴雨录,恭呈御览,伏乞圣鉴。

    后面没有御批。

    江宁织造奴才曹頫跪奏:

    江南太平无事。米价照常:陈熟上米每石一两一钱,陈熟次米每石九钱,新熟米八钱、九钱不等。百姓乐业。

    谨将九月份晴雨录,恭呈御览,伏乞圣鉴。

    后面也没有御批。

    曹頫心里平静如水,说道:“你们辛苦了,下去吧!”

    “是。”

    吴老汉和黑子出去。

    曹頫又浏览一遍,便把奏折恭敬地收起来放进书箱。一如奏折里所写:“江南太平无事”!他喜欢这种“太平无事”。自从担任江宁织造已经整整十年。十年里他真正快活的日子并没有几天。曹颙去世那年他也在京城,几乎是在无知无觉中就被推到了织造官的位置上,那些年他对织造事务一窍不通,也多亏了李煦和下面那些人料理,他才歪歪扭扭走了过来。可没有几年就是李煦查抄家产、衙门里钦差大臣过来审核账目,曹頫就觉坐在火盆上一样,每日都是油煎火燎!他费尽心思才投到怡亲王门下,没有步了李煦的后尘。磕磕绊绊一路走来,曹頫就觉太不容易了!不过如今好了,皇帝已经认可他的织造地位,据说杭州孙文成那边也安定下来。曹頫心想,他只要慎而又慎,自然皇帝就会看他越来越顺眼,到时候就真正熬出来了。

    曹頫看了节略清单,便还给丁汉臣道:“你们去吧,仔细一点儿。”

    “是。”

    很快丁汉臣领命而去。

    曹頫在西园里还没逛够,便依旧朝前走去。

    阳光很好地照着。风吹动花枝,四处疏影摇曳。一片红枫呈现出来,曹頫就觉眼前一亮,忙朝那边走去。

    刚进月亮门没走几步,就见石子路上跑来一个人,一下撞在曹頫腿上,曹頫的好心情顿时被撞没了,不由呵斥道:“糊涂东西,走路不看着道,眼睛瞎了?”定睛一看却是棠官,不由更来气:“你昏了?”棠官本来就怕父亲,这时候哆哆嗦嗦地道:“父亲,有人跳进西池淹死了!”曹頫“啊”了一声,说道:“怎么回事?”棠官胆战心惊地朝后看一眼,谨慎地道:“父亲,听说芹官调戏家里的丫头……那人不堪凌辱,所以就跳水死了!”曹頫一听顿时胸口“嘭嘭”乱跳,他早就听说芹官很多不好的事情,比如不好好习学,天天与家里的丫头们厮混。倘若是他自己的儿子,他自然会好好管教,可芹官毕竟是兄长曹颙的儿子,曹颙年纪轻轻就在京城去世,那时候嫂子马夫人才怀孕七个月,是曹颙的遗腹子。因此芹官降生后,家里就像捧凤凰蛋似得,溺爱地不得了。说实话他是看着芹官长起来的,有时候也不免教训几句,可终究与自己隔了一层,再者说倘若教训地狠了,不仅李夫人不愿意,他嫂子马氏颜面上也不好看,因此凡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真没有想到,芹官竟然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此时一股无名业火“腾”地升起,曹頫顿时大喝道:“快快,把这个孽障给我捆来,直接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