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氏和高斯媳妇心有所动，不由朝那边看去，就见李煦等十几口主子都跪在一边。李煦连头都趴在地上。詹姨太、范姨太、周姨太，李鼎、李鼐、巴米、吴氏等人都神情愣愣地像木头。最可怜的是那几个年幼的公子小姐们，都围拢在李兰芳身边，个个哭得跟泪人一般。代桃、代莲、代芙，像小大人一般安慰着玉娇和杏奴。杏奴忽然看着李兰芳道：“姐姐，我们会被卖掉吗？”

    李兰芳心里“嘭嘭”乱跳，不由泪眼婆娑地看众百姓一眼，忽然道：“别胡说，没有人会买咱们的？”杏奴依旧看着兰芳道：“为什么，是因为咱们犯了罪吗？”李兰芳忽然哭起来，说道：“我也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可自从二月一直到六月里，他们天天被驱赶到这里等待发卖，一开始的时候她每日都胆战心惊，害怕会被卖掉，卖掉尚且不可怕，可怕的是卖不到一个地方，倘若家人失散了如何是好？可一连数月并没有人来买他们，她心里忽然就安定了！

    李煦忽然狠狠朝地上磕起头来，大叫道：“老奴有罪，老奴有罪啊……”

    直把头磕破了，流出血来。

    皂隶赶紧过去制止。

    李煦缩在稻草堆里哭起来。

    众人大哭。

    山塘街上乱纷纷一片。

    众百姓见李煦一家虽说得了罪，可每日穿着破衣烂衫出来等待售卖，也觉得十分可怜，不由朝李煦等人指点起来。

    面片张道：“我说油葫芦，有相中的没有？相中了买一个家去。再说银子也不贵……”

    油葫芦紧锁眉头，道：“老张，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别说咱们没银子，就是有银子也不敢买呐！”

    “怎么说？”

    油葫芦朝周围看看，放低声音道：“你别忘了，他们可是旗人呐，谁他妈敢买旗人？”

    面片张恍然大悟，说道：“我说这皂隶们天天带着李家人出来，咋一个也卖不出去啊，原来是这样。”

    旁边一个人道：“这是其一。你们别忘了，不说公府里的公子小姐们，就是那些办差的仆人们，也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这买回去谁养得起啊？不是买了一个奴才，反倒是买了一位爷家去。”

    众人皆赞同。

    “再者说，他们都犯了罪。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翻出一个账篇子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值当的！”

    众人点头。

    此时那些妇女们开始朝人群里扔果品点心什么的，顿时众百姓都朝前涌去，奴仆们都哄抢起来。皂隶赶紧过来喝止，哪有听他的，山塘街上人越聚越多，皂隶看事不好，忙狠狠敲起锣道：“都闪开道闪开道，今日就到这里了，闪开闪开！”皂隶们用水火棍打开一条道，押解着众奴仆朝监牢走去……

    ………………

    织府李家被售卖成了姑苏一大新闻，山塘街上每日人山人海。甚至连那些田庄的农夫也来瞧热闹。皂隶们每日空喊几次价银便坐到柳树下喝茶，唯有番兵们抓紧腰刀站立两旁，严格警戒。

    舒氏这时候已经想通了，心想虽则离开织造府已经七八年，可自从老头子死后这日子着实难过，儿子法郎年小，弟弟没有本事，一应吃穿用度还要她做针线活来供养，家里几亩薄田早就典卖干净，以后的日子更是难熬。如今虽说又被收监，倒不用操心吃喝了——倘若真有人相中她娘儿们，以后这日子还算有了指靠哩。因此舒氏不像别的奴仆一样悲切，每次出来售卖倒拿了一个鞋底来纳，倒引得众人朝她指指点点。舒氏毫不为意，只是常常朝人丛里张望。

    这日午后。两位客商来到山塘街。舒氏一眼就看出两人与别的百姓不同。两人都戴着草帽，不时抬起帽檐来朝这边观望。两旁的百姓不断朝这边指指点点的，两位客商便侧耳倾听，偶尔还插问一句什么。当其中一位客商离得更近时，舒氏凝眉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就见那人很面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脑海中始终有个人影在晃荡，可就是想不起来。但她知道此人与李家有至关重要的关系，可自从李家出事以来，并没有见过此人露面，显然也是为了避嫌的缘故，如今李家的事情已经基本上有了眉目，这个人才又出现，唯一不知晓的是，对于李家来说究竟是祸还是福？一道亮光忽然在舒氏脑海里闪现，她不由“啊”了一声，忙爬到詹姨太面前说了句什么。詹姨太疑惑地抬起头来寻找，可是人海茫茫，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曹霖来到苏州已经整整三天。五个月前他曾经来过一次，可那次他连织造署大门都没有进去，只是在外围打听了一圈就回去了。他知道查抄事务关系重大，只要有所亲近关系的人就有可能牵连进去。他不想触这个眉头，离开时他安排了个眼线在苏州，因此关于李家的事他一清二楚。只是没有想到，当他再次奉老太太之命前来苏州探问消息时，一个重要客人来到了金陵！

    曹霖三两下摘了草帽，随即弹弹马褂上的灰尘朝前走去。

    皂隶很快拦住他：“干什么的？”

    曹霖一笑道：“回长官的话，我是这李老爷的朋友，这几日经过姑苏，听说了他家的事，今日特来探望。”

    “什么朋友啊？”

    “回长官的话，普通朋友。”

    皂隶笑起来：“甭管什么朋友，如今他们已经被收监了，一律不得探望！”

    “长官，给行个方便——”曹霖说着就拉扯一下皂隶的手，顿时一块白的转移到皂隶手里。

    皂隶攥了攥那白的，笑道：“行行行，看你大老远地来了，我就网开一面，去看看吧，快点啊！”

    “唉，谢谢长官！”

    曹霖擦一把额上的汗，赶紧朝前走去。

    “太太，快看，就是他！”舒氏忽然指着曹霖道。

    詹姨太一看，顿时泪水像滚瓜一样流下来。

    曹霖一阵伤感，忙朝詹姨太跪下了：“舅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