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起江南(7)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4 09:53      字数:2529
    作为江南按察司的一位官员,葛继孔已经当差多年了。与布政使司里的人一样,大小也处理过几百宗案件。但查抄一座公府还是第一次。他知道李煦其人——其实江南谁不知道李煦和曹寅呢?当年圣祖皇帝五次南巡,就是这李煦和曹寅接的驾,另外一个接驾之人是杭州织造孙文成。但葛继孔知道,与孙文成相比这李煦和曹寅更受宠信。也因为如此,李煦在江南的威信很高,各级官吏乃至民间的百姓都称李煦为“李佛子”,说他“克己办公,公私均沾”。有时候葛继孔心想,也许就是因为李煦太容易相信人了,有求必应,所以才落了这么个下场!

    然而此刻,葛继孔查看着一座座房舍,还是对李家的奢侈生活感到惊讶。一座巨大的紫檀木玄关门呈现出来,犹如一道墙一样隔开两个房间。多宝阁上陈设了各种各样的古董玩器,葛继孔虽说也是见过世面之人,但大多数玩器他都叫不出名字。这边是一个瓷瓶,那边是一个铜镜。再上边是一个宣德炉。右边又是一个蜡油冻的佛手,看起来古色古香,不知道是真是假。

    葛继孔忽然一笑,取下一个瓷瓶道:“李公子,想来这就是宫廷造办处的珐琅瓷了?”李鼎点点头,随即朝葛继孔伸出大拇指,说道:“大人真是好眼力,是宫廷御制的珐琅瓷!”葛继孔忽然冷哼一声道:“岂有此理,这御用之物,你家里怎么会有?”李鼎就觉一阵心惊,忙回道:“回大人的话,这珐琅瓷乃是我父亲当年会同江宁织造一同烧造,因这件差事办得好,所以圣祖皇帝才赏赐了我父亲这件珐琅瓷……”葛继孔看了李鼎一眼,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既是皇帝赏赐,那就另当别论了!”李鼎的心顿时放下来。“不过这些东西还是要好好登记在册,按察使何在?”很快一个差官过来,说道:“大人有什么吩咐?”葛继孔指着多宝阁道:“一样也别给我漏下,包括这个紫檀木架子!”“卑职明白——”葛继孔又朝前走去。

    这里是李煦的书房“虚白斋”,就见一整面墙都是书柜,书柜上分别写着“唐史”、“宋史”、“元史”、“资治通鉴”、“三国志”、“国语”等等史书,葛继孔知道这就是“二十四史”了,举凡附庸风雅的大家豪门都会有这么一套史书装点门面。他取下一册翻阅着道:“李公子,这本书倒是很稀罕,本官却从未看过,这是……”李鼎忙道:“回大人的话,这是《佩文韵府》!”葛继孔疑惑地道:“是否就是令尊当年在扬州所刻?”“正是。”葛继孔感慨地道:“《佩文韵府》卷帙浩繁,据说朝廷就刷印了两千部,因此在民间,轻易购买不到这本书!”李鼎点头道:“是这样……”他沉思一下,忽然道:“葛大人,这套书乃是圣祖皇帝当年赏赐给我父亲的,大人要是喜欢,罪奴可以恭送给大人……”葛继孔愣了一下,忽然道:“简直是岂有此理,我是朝廷命官,如今你等一应房舍用度都已经被朝廷查封,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们的了!”李鼎忙低头后退一步。

    葛继孔在李煦座位上坐下来,很快一个差役端过一杯茶来,葛继孔端了茶道:“李公子,本座这样说话,你也不要怪怨,本座奉命而来,也是没有办法。不过我知道,你们如今一下面临这个处境,心里自然也不是滋味儿。”李鼎脸色暗淡下来,说道:“大人说得是,我等实实没有想到……”葛继孔放了茶,走到玄关口朝外看一眼,吩咐差役道:“你们都仔细着点儿,就是一根缝衣针也不能漏下,到时候,本座还要亲自一项一项对账!”“放心吧大人!”葛继孔又回来坐下。一旁通红的盆景招人喜爱,葛继孔顿时欣喜万分,拿起来欣赏着道:“真是稀罕,李公子,本座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珊瑚吧?”“是珊瑚。不瞒大人说,这个珊瑚乃是我家祖父在广东做官时所购,是渔民从南海深出所捞。”葛继孔连连点头:“珍品,的确是珍品!”

    李鼎此时已经看出些苗头,便朝葛继孔耳语道:“大人,请随罪奴到内室来,罪奴有一事禀报!”葛继孔疑惑地看着李鼎,说道:“李公子,你有何事尽管说就行!”李鼎再次朝葛继孔示意,葛继孔便谨慎地朝外看一眼,跟随李鼎进了内室。内室是李煦休息之处。里面虽不甚宽阔,但是设置地别有洞天。一盘精致的小炕,炕的前首是一个小书架,后首是一座佛龛,一尊金佛供养在佛龛里,只是香炉里没有了香。李鼎放下门帘,忽然朝葛继孔跪下道:“葛大人,一定救小人性命则个。”葛继孔不明就里,忙拉住李鼎道:“李公子,有话好好说……”李鼎擦了泪起来,忽然在室内转了几圈,随即朝床底下爬去,葛继孔疑惑地看着李鼎道:“李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李鼎很快从床底下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就见手里是一个紫檀木盒子。李鼎二话不说,朝葛继孔打开了,葛继孔忽然“啊”了一声,就见里面是黄橙橙的金子。

    李鼎盖了盒子,塞到葛继孔手里道:“大人,这几天连续查验我家房舍,究竟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如今我等乃戴罪之人,自然这一应东西都不归我等所有,前天查封之时,大人是否听到夜里有什么响动?”葛继孔脸色严肃起来,说道:“听总督大人说,是有贼人浑水摸鱼!”李鼎冷笑一声道:“不瞒大人说,如今已经是乱世各为王了。罪奴不是胡乱指证,就说这绿营兵把总徐祥,总督府衙门笔帖式巴都善,这几日趁着查封之时,已经捞摸了不少油水!”葛继孔脸色发暗,说道:“这个你不要乱讲!”李鼎有些激动,说道:“乱讲?葛大人,是我家人亲眼所见,还能乱说吗?”李鼎叹一声,“我知道,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大人也看到了,这屋里屋外,值钱的东西尚且不少,只要大人……”葛继孔忽然退却道:“李公子,本官做事秉公直断,怎么可以行此苟且?本官办案也非一宗两宗,还从未有过差池!此断断不可也!”

    李鼎哪会放过这个机会,说道:“大人,您还没有听我说完呢。罪奴别的东西不敢指望,实在是有这样一个小小心愿,倘若能够多少保全保全,我等就是以后出去,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啊!”葛继孔紧锁眉头,只是捻着胡须。李鼎再次跪下道:“大人,此次我等生路,全仰仗大人成全!”葛继孔心里乱糟糟的,说道:“你先起来,起来,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嘛!”李鼎心里一阵畅快,忙站起来把紫檀木盒子塞到葛继孔手里。他很快又打开一个盒子,抓起一把珠宝道:“大人,这个房间你可暂且贴上封条,里面有些珠宝,大人尽可在登记账目之前取走。事成之后,罪奴还当重谢!”葛继孔脸色发涨,这时候见金子和珠宝在手,早就没了主见,忙道:“好说,好说……”李鼎长长松出一口气,心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打开缺口就好了。

    他不相信别的,就相信这句话是至理名言:

    天底下有白的乌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