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了织造署。苏州城里照样锦瑟繁华。在阊门，在山塘街，在拙政园，在虎丘塔，一盏盏灯笼已经点亮。街上行人往来不绝。灯笼铺子里五光十色，市民们正在选购花灯。鞭炮和烟花燃放声不绝于耳。至于那些妓馆里、酒坊里、茶肆里、戏园子里更是热闹非凡。说书人手打快板，伶牙俐齿地讲着五代残唐的故事，听众不时发爆发出一阵阵掌声。护城河里舟楫往来不绝，歌女的吟唱在桨声灯影里盘旋。然而下塘街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客堂里一切都很凌乱，李煦就见一堆堆稻草铺洒在那里，这才明白他们已经成了阶下囚。一阵风吹来，就听房门“当啷”一响，“咕噜噜”一个东西翻滚过来，李煦忙两手抱住，定睛一看才知道是索罗杆子上的灯笼。没错，今天是正月十一，还有四天就是元宵佳节，可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没过完年！

    李煦不由叹道：“圆满圆满，可世上哪有什么圆满之事？我是老糊涂了，可你们呢？”钱仲璿等人忙都低了头。“挖参挖参，人参没有挖到，反倒把自己的墙根给挖去了。你们干脆把我的老命也给挖掉算了！”李鼎无奈地看父亲一眼，随即沉沉叹口气。此时月亮已经上来，一缕银光破窗而入，照得李煦发辫惨白。“无商不奸呐，可我这个老混球咋就没有想到呢？”李煦忽然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詹姨太忙拦住道：“老爷，你这是何苦？”“都怪我，都怪我，倘若不是鬼迷心窍，我等怎么会受这般委屈？”李煦“呵呵”地哭起来。钱仲璿走过来，跪下道：“老爷，恕奴才们无能啊——”李煦沉沉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思。我心里很明白，这都是命！”油灯光摇曳，李鼐和吴氏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玉娇和杏奴还有兰芳三人依偎在一起，黑暗里惟有眼睛在闪烁。李鼎刚要过去安慰一下玉娇杏奴等人，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喊叫：“抓贼啊，别让他跑了——”李鼎忙站起来推开门，就见一队兵丁跑了过去。院子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值夜的兵也不见踪影。李鼎心里忽然更烦躁。

    李煦无奈地摇头道：“家败鬼妖欺，真是一点也没错。可如今我等……跟这里也没啥关系了……”吴氏忽然哭起来道：“这可咋办啊，我的东西一点也没带出来……”李煦和詹姨太顿时都半张了嘴，其实吴氏说出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声，倘若早知道这个局面，他们就会早做打算，最起码要把一应金银细软打点好，可现在？李鼎朝钱仲璿看去，就见钱仲璿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门再次推开。李鼎就见一个凶神恶煞之人进来——是把总徐祥。徐祥轻轻掩了门，随即走到灯旁打掉一颗灯花，客堂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徐祥朝众人巡视一眼道：“可怜呐，可怜，李公，咱们大人也就罢了，可这些孩子们何罪啊？”他伸手摸了一下杏奴的脸，杏奴赶紧缩进李兰芳怀里。徐祥站起来道：“李公，太太们，少奶奶们，我徐祥是个好人，你们别怕。听我说，外面的番兵已经被我支走，你们赶紧派人各回各房去，把能随身带走的金银细软全都带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李煦忽然睁大了眼，待看清徐祥没有恶意后，忙朝徐祥叩头道：“徐大人，多谢，多谢啦——”徐祥赶紧扶住李煦道：“事不宜迟，老爷和公子们行动不便，女眷们就快快行动，越快越好……”巴米和吴氏还在犹豫。李煦忙道：“去吧去吧，快去，能带出一点来是一点……”玉娇忽然站起来道：“我要带走我的瓷娃娃！”杏奴也站起来道：“我要带走我的木葫芦！”巴米忙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贪玩儿？”李煦催促道：“去吧去吧，快去——”李兰芳站起来道：“婶子，你放心，我领着弟弟妹妹过去就是了！”

    巴米、吴氏、范姨太和周姨太等人赶紧出去了。

    徐祥推开门四处张望一下，随即朝李煦等人“嘘”了一声。他轻轻关了门，随即握着腰刀离开了……

    ………………

    月亮爬上了树梢。银辉洒满大地。织造署四处都明晃晃的。唯有树影摇曳、亭台飞檐投下一片片暗影。风吹来四处便发出“唰唰”的声响。徐祥就觉得这个夜晚太明亮了，他专门走墙角有阴影的地方。姑苏自古就是繁华之地，可因为差事的关系，徐祥并没有来过苏州，此次一来苏州就赶上这么一件公差，徐祥有说不出的高兴。一连几天他都睡不着觉。就算偶尔睡着了也是在做梦，他梦见自己走进一座深宅大院，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登堂入室仿佛自己家里。一件件箱笼打开，一扇扇柜门打开，就见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或者是黄灿灿的金子，徐祥顿时乐得“哈哈”大笑，可醒来时嘴角流了一片涎水，才知道是一枕黄粱。可现在，徐祥分明知道自己并不是做梦。这里是织造署，李煦已经在这里当差三十多年，不但织造过皇帝穿的龙衣，还管理过扬州的盐务，这可不是一般的差事，大清国里谁不知道这是肥差？尤为重要的是圣祖皇帝五次南巡江南，有三次驻跸在织造署里，皇帝赏赐的御用宝物一定不少！

    徐祥再次走出阴影，就见前面两个番兵过来。

    “徐把总。”

    “怎么样？”

    “回把总的话，一切正常。”

    徐祥谨慎地朝身后看一眼，顿时两道白光从手里抛出。

    两位番兵赶紧接住。

    “辛苦了，好好在外面看着，李煦大逆不道，说不定窝藏了什么勾结逆党的罪证，这个头功咱们巡捕房一定得先拿到！”

    “是是，谢谢徐把总。”

    “去吧！”

    两位番兵很快站在客堂门口警戒。

    徐祥再次朝后看一眼，加快脚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