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星空与乐园(三)
作者:注孤生的小哥      更新:2020-12-31 14:48      字数:4235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脑袋枕着王观国的膝盖,和尚跪坐在我身旁掐我的人中,小组其他同学以榻为中心围了个半圆,见我醒了,有的给我倒水有的给我扇风。想起之前我还骂过他们都是群没脑子的学渣,看他们那么关心我,我都为自己感到羞愧。听和尚说,我站在那里,猛地就晕倒了,把他们下了一跳,后来庙里的医生说是中暑,一群人就把我抬到榻上。也难怪,最近几天确实比较热,给人一种过夏天的错觉,尤其是中午和下午。可能是我欣赏壁画入了迷,没听和尚的话先过去歇歇,才导致中暑的吧。

    我们在禅房休息了约莫半个小时,见我休息好了,一群人重新出发前往下个景点。路上我始终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只能作罢。

    大家在钟山上玩了一天,等到夜幕降临,真的要开始露营的时候,反倒提不起兴趣。山顶营地的所谓BBQ自助烤肉实在是太难吃,咯牙齿,我都怀疑是不是石头做的。

    吃完饭开始撑帐篷,我们组被分到两顶帐篷,男女各一顶。刚好两个女生一顶帐篷,我们四个大老爷们儿一顶帐篷。一想到晚上要伴随着王观国震耳欲聋的鼾声入眠,我就头大。可真到了要睡觉时候,王观国却兴奋起来,拉着我们仨要掼蛋,我不会打牌,就好说歹说拒绝了,王观国见我退了人凑不齐,就改打斗地主,我一人窝在帐篷角落玩手机。

    11点整,便雅悯给我发了一条消息:“李弥,是时候该开锦囊了。”

    哦对,便雅悯在来之前给我了个锦囊,我都快忘了有这东西,我伸手摸了摸书包,幸好放在夹层里面。我把锦囊拿出来打开,里面是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李弥,去我的帐篷那里。我告诉你一些关于禁术的事情。”

    原来是谈正事。我还以为便雅悯会在纸上写“带你去看星空”之类的浪漫话,看来自作多情的人其实是我。既然要谈正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幼狼要重新开始活动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跟王观国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偷偷溜到学霸组帐篷那边。

    便雅悯已经在帐篷外等我了,见我来,他捏起我的手,柔声说道:“走,带你去看星空。”

    所以搞了半天还是去看星空吗?

    便雅悯拉着我离开露营地,穿过小树林,来到一片空旷的草皮。我们两人坐在草地上,抬头仰望星空。不得不说今天龙蟠天气真好,万里无云,夜空幽蓝澄澈,没有一丝杂质,如同经大师之手精心打磨过的宝石桌面,美得都不像是真的。在这宝石桌面上,镶嵌着无数颗晶莹剔透的碎钻,它们都是恒星,尽管看上去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实际上却离我们很遥远,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它们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几万年前发出的光,而它们现在说不定已经不存在了,这种时空断层感总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听说我们都来自于恒星,一些巨大的恒星死亡时会在内部产生构成我们必要的元素,碳、铁等,从而创造了我们的生命。我们死的时候也会那样壮丽吗?还是无声无息,化为宇宙的一粒尘埃?

    “你喜欢这样的星空吗?”便雅悯轻轻把头靠在我的臂膀上。

    “当然啦。”我点点头,“你不是说要跟我讲禁术的事情吗?”

    “对呀。”便雅悯说话时,晚风裹挟着青草的味道与他淡淡的体香向我的鼻子袭来,“你闭上眼睛,我给你看看真正的禁术。”

    “真正的……禁术?”虽然我满腹疑惑,但还是像个听话的小孩一样闭上了双眼。耳畔风吹得更猛了,我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像是离开了地面,朝着无尽的夜空飞去。我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想看看发生了什么,还没看清楚情况,就感觉到臂膀被便雅悯拧了一下。

    “不许偷看!”便雅悯警告说。

    “好吧。”我叹口气,安心闭上眼睛享受这种遨游的感觉。

    过了十分钟左右,我听到便雅悯在我的耳畔说:“可以了,睁开眼吧。”

    我慢慢睁开双眼,眼前的这幅景象让我说不出半句话来。我和便雅悯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地心引力,飞到了外太空,与人造卫星处于同一轨道。我能看到脚下那个巨大的、布满灯光的球体,那是我们所生活的地方,此时此刻,就在我的脚下,跟它相比,我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正所谓“一泓海水杯中泄”。感叹归感叹,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能正常呼吸,且我和便雅悯两人穿的还是平常的校服,这根本不可能是外太空,十有八九是便雅悯创造出来的幻象,就跟那次李冬雪的仙境差不多。只不过李冬雪那次是她傀儡特有的能力,难道便雅悯的凯撒也有类似的能力?为什么他一次都没用过?

    没等我问出口,便雅悯就抢先回答道:“对,这些都是幻觉。我有时候坐在自家后院仰望天上的星空,会忍不住想,难道禁术只是用来消灭审判兽的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或许仅仅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我想用禁术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说完,便雅悯伸出手,在宇宙中画出钢琴的形状,然后它真的变成了一架钢琴,深蓝色的烤漆琴面上泛着点点珠光,仿佛浓缩了整个星空。便雅悯在它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掀开琴盖,按下上面的一个键,一声清脆的琴音回荡在宇宙中。

    让我惊诧的是,那声琴音居然能同时在我的耳边和脑神经上响起,给我一种触电般的酥麻感,让我欲罢不能。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有穿透力的声音,毫不夸张地说,简直跨过了肉体直接与灵魂交融,梦与现实在此刻合二为一。

    “天哪,便雅悯,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经意间摸了下脸颊,发现那里居然是湿润的,我居然为了这区区一个音符留下了眼泪。

    “看来你很信任我。”便雅悯露出欣慰的微笑,“就在刚才,我尝试和你的禁术互动,并把我们两人的感官用禁术连在了一起,怎么样,很新奇吧。请你做好准备,下面我将为你演奏一首曲子。”说到这里,便雅悯纤长弯曲的睫毛垂了下来,“这首曲子一直是我的心结,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演奏过它,今天,我将为你而弹。”

    便雅悯的小手在钢琴上试了几个音阶后,便开始正式弹奏起来。随着他的钢琴声,周围的景色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起先他的曲子很轻快,颇有时尚感,带着点都市气息,我似乎又回到了地球上,站在龙蟠灯红酒绿的街道中央,来来往往的车流从我身体穿过,奔向霓虹闪烁的远方。我抬起头,看到摩天大楼打开它的广告展板,里面放映着当前最红偶像的新专辑预告片,片里的女孩衣着华丽,备受瞩目,她是如此得闪耀,有如一颗超新星。我隐约看到了宇宙早期在星系中央散发着炽热蓝光的那些大火球,与我们的太阳相比,它们的寿命极短,转瞬即逝,但我能体会到他们昂扬的内心。去燃烧!去创造!点亮宇宙,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他们对未来充满憧憬,就像便雅悯的琴声,几段盘旋之后,上升到了最高潮。

    此时,便雅悯的手突然收住,琴声停止了大概三到四秒,短暂的无声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信息,把我的大脑逼到它所能计算的临界值,随后,第二段主歌部分开始了。这次的情感与之前大不相同,音调更加平缓,速度放慢,似乎在描绘一副太平盛世。但仔细听来,这个太平盛世有些不对劲,节奏过于平稳,主调羸弱,和声反而喧宾夺主,只有四个音不断重复,如同催眠师来回摆动的怀表,让我听得犯困,而且在便雅悯的“禁术联线”(姑且这么说吧)的加持下,感觉更加明显,我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可能便雅悯是看我迷迷糊糊想睡觉,也可能这首曲子就是这样编写的,他陡然转了调,用琴声开出一片更广阔的领域,我猛地发觉自身站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之上,江的两岸不是嶙峋的岩石,而是一副连续的画面,从一个星球在宇宙尘埃的摇篮里诞生,到产生的固定的形状,再到演化出生命,孕育出文明,直到最后回到那团炽热的、不稳定的状态,星球上的文明纷纷弃家而去,迈向未知的深空,河流的末端与天相接,我永远无法达到它真正的尽头。从便雅悯的琴声中,我能听出一种温和而深邃的孤独,这种孤独是在漫长的时空中酿制出来的,绝对不是一个14岁的青春期孩子所能产生的感情,当它与我的神经激烈碰撞时,比原罪到来更加痛苦,令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在我被那种无法理解的感情淹没之前,曲调第三次转换,重新演奏副歌部分的主旋律,这次的琴声空灵缥缈,正贴合仲春的夜,我又回到了钟山山顶的草坪上,仰望着天空,静听虫声唧唧,山泉叮咚。微风拂过我的脸,身下的草地带着露水的湿气,有点冷,我不由地抱住双臂。这时候便雅悯稍微清了清嗓子,跟着钢琴的曲调轻声哼唱,他那还停留在童稚时期的嗓音仿佛被天使亲吻过,神圣而纯净,让我想起光从教堂五彩斑斓的玻璃处投射下来,照在神像上,恍惚间给我脱离人间的错觉。

    伴随最后的几个音落下,钢琴也渐渐变得透明,直到消失不见。我摇了摇脑袋,看到便雅悯还坐在我旁边的草地上,明明只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我却恍如隔世。对比早晨便雅悯在车上唱的《两只老虎》和他刚才的哼唱,简直有天壤之别。

    就单从唱歌技巧来看,便雅悯刚才唱得很轻松,音调非常稳,声音虽小却中气十足,很明显是练过的,而且我不相信我们学校的合唱队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把学生训练得如此专业,所以我有理由推测便雅悯是在隐藏他的实力,或者是在有意回避什么,正如他所说,这首曲子是他的心结。

    “刚才那首曲子怎么样?”便雅悯歪头问我。

    “很棒!”我给了他迟来的掌声,“这首曲子以前没听过耶,是你自己写的吗?”

    “这首曲子的名字叫《乐园》。”便雅悯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抬眼望向彼方,“如果真的有乐园,你愿意去吗?”

    “这问题不该你来问,应该克娄巴特拉问,你又不是我的布雷得。我一定会把你带到乐园的,猴姆啦!”我学起《大凶之刃2》男主的姿势笑着回答。

    “我没有跟你说游戏,我是认真的。”见我拿《乐园》开玩笑,便雅悯有点不高兴。

    “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有乐园啊,烦都烦死了。”我揉揉鼻子缓解尴尬,“又是原罪又是审判兽又是时不时跳出来的疯子负罪者。”

    “那如果没有原罪呢?”便雅悯纠缠不放。

    “没有原罪还有其他烦心事呀!作业、恋爱、和父母相处、同学关系、升学,哪个不用操心?大人的话房子车子职场孩子,要想的东西更多。依我看,所谓乐园是不存在的,现实只有一地鸡毛。”我摊了摊手说。

    便雅悯不发话了,可能是在想他自己的事情。我总觉得便雅悯心事很多,思想远比他的外表成熟,但他又总是在笑,无论面对谁都表现得像个快乐的精灵,如果《乐园》是他的心声的话,那他内外严重矛盾。考虑到他是个负罪者,且是我的前辈,那么他的经历肯定比我要丰富,有什么不开心的过往挺正常。平时都是他在照顾我,也许该换我照顾他了。

    想到这里,我伸出手就要搂住便雅悯的肩膀,却冷不防听得身后一声大叫:“喂!你们两个!还不快给我回各自帐篷去!几点啦!”

    我一回头,几道明晃晃的手电筒光照得睁不开眼。原来是我们俩离开太久,被查寝的值班老师发现了。没办法,我俩也只能乖乖回去,真是浪漫地来,狼狈地走,整晚的雅兴都被败坏了。当夜我在帐篷里睡觉时,依旧在回想便雅悯的那首《乐园》。是时候向前走了,为了带便雅悯和所有的负罪者去“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