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疼痛(三)
作者:注孤生的小哥      更新:2020-12-11 08:35      字数:2998
    自那之后,我的舍友便向老师提抗议,要求转宿舍,要么我转要么他们转,后来老师选择了让他们转——我的宿舍变成了我一个人的豪华套房,然而,我并不开心。

    为了宿舍的事情,老师把我的家长叫了过来,起先他们还不信,后来全班同学、甚至隔壁班的同学都问了一圈,得到的是相同的答案,我父母这才相信,只不过他们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不亚于我脑补的得了癌症的剧情,于是,我始终不敢吭一声。那天下午,我爸开车送我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说我是不是装病想赢得父母的关注,我说我真的不舒服,浑身上下都很疼,医生就送我先去做一个全身CT,在CT室,我躺在那个白色的大圆筒里面,通过耳机和外面的医生对话。

    “疼吗?”我小声地问。

    “不疼,就是吵了点”医生说话的时候,隔着耳机我仿佛都能见到他们在嬉皮笑脸。

    “吵了点是指?”我追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医生选择先卖个关子,“要待差不多一个小时哦,你最好睡一觉。”

    你都说吵了我还睡得着吗?我心里小声嘀咕。很快,光暗了下来,检查开始了。只听整个机器“叮叮咚咚叮叮咚”,像是工地施工发出的声音。在这种声音的轰炸下,我扭来扭去想动,但是我一动,操作台的医生就提醒我保持姿势,我也只能照做。说来也奇怪,按照医生嘱咐的那样始终保持木乃伊姿势,那工地施工的声音竟然变得催眠起来,没过多久我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说正常吧,对一个14岁的男孩而言再正常不过了,但要说不正常,也确实不正常,它不像是一个梦,反倒像是在另一个时空中的现实,与之相比,我所生活的世界都有点不真实了。

    在梦中,我仿佛脱离了自身,透过旁观者的视角看自己。我看到自己赤身裸体睡在一个像蚕茧一样的培养舱里,舱内充满了微微发光的蓝色液体,我摆出胎儿在母体内的姿势漂浮在其中,身后插着无数跟管道,它们就像脐带一样,把所需的养料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身体,然后排出废物。一切都那么的科幻,那么的不可思议。我控制着自己的灵体浮得高一些,突破茧壳的限制,看到了更加令我震惊的一幕。

    在一个小小的,大概也就体育场那么大的空间里面,密密麻麻摆放着上千个蓝黑色的培养舱,看起来像昆虫下的卵,隔着透明舱盖,我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卵”里面都有一个赤身裸体的、活着的人,他们的年龄从真正的胎儿到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不登,所有人都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身后插着管道,他们睡得十分安详,偶尔咂咂嘴,手脚动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事,但和他们生活的整个大环境比,这种场景显得无比讽刺。

    我试图通过拍打舱盖把他们叫醒,可是我的手一抬起来,耳畔就传来医生的声音:“喂?还睡着吗?醒醒啦!”

    我猛然间从梦中惊醒,CT检查也结束了。医生叫我半个小时之后再来取结果,我怅然若失地离开,满脑子还是那个梦。尽管风格差异有点大,我还是忍不住把这个梦和我所见到的怪兽联系在一起。梦中见到的培养舱很像是昆虫或者怪物的卵,难道那个怪物的本体是人类吗?难道我也是怪物其中之一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吗?一想到这,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CT的结果是一切正常,医生建议我爸给我转精神科。插个题外话,我小学的时候,城郊黄龙山上建起了一所精神病院,消息传到我们这,班上同学就开始用“黄龙山”来代指精神病,后来连“黄龙”两个字都成为骂人词。当然,其中喊的最凶的人中间就有我。几年过去,我真的作为患者坐在医院精神科等候室的长凳上了,此时的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百因必有果,或许这就是报应。

    导医台叫到了我的号,我和我爸一起推开诊室的木门进去,里面坐了一个中年的秃头男医生,看起来很温和,不是我想象的那种精神科凶神恶煞的模样。诊室里面布置得很温馨,办公桌上放着一瓶玫瑰花,病床旁摆着两个憨头憨脑的老虎毛绒玩具,我在影视剧里面见到的什么束缚衣啊、手铐啊、针筒啊等等本该属于精神科的东西在这里却一个都没有见到。在整体氛围的感染下,我本来惶恐不安的心情也有所缓解。

    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医生便把我爸先支开,只留我一个人在诊室,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用悦耳的男低音问道:“你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什么。就是最近有点幻觉,然后吓到同学了,我爸就把我拉到这来。”我轻描淡写地说,实际上心里十分纠结。如果把事实说出来吧,医生或许不会相信,或许会认为我真的有问题而让我住院——我可不想和在空气中捉水母的人住在一起。如果不把事实说出来,那意味着我可能放弃了查明真相的唯一机会,或许我看到的其实不是幻觉呢?或许其他人有和我同样的经历呢?经过一番不是很激烈的思想斗争,我选择了前者。我清楚地知道我活在现实,不是活在小说,不能抱有哪怕一丝的幻想。

    “说实话。”医生挑了挑眉毛,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刺穿我的胸膛,一下子把我的小心思全部都翻了出来,“放宽心,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心理问题人人都有,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我一个导师,40多岁的人了,前段时间都因为抑郁症住院一个月,更何况你才14岁,还处于青春期,这个年龄段情绪波动大,不加以疏导很容易出现问题。你现在发现了问题,去找医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证明你很勇敢,但到关键时候怎么又选择了退缩?看你的样子确实很痛苦,如果你说出来,医生还能帮你想解决的办法,如果你不说,那就真的要一直痛苦下去了。”

    “好……好吧”我低下了头,有些不情愿地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从那天学姐莫名其妙跳楼被怪物吞噬开始,讲到了学姐莫名其妙复活,讲到自己浑身莫名其妙的疼痛以及再次看到吞掉学姐的怪物,一开始,我还说的吞吞吐吐的,欲语还休,想着怎么雕琢语言使自己说的事情听起来不那么扯淡,但医生的聆听态度真的是非常好,始终都在看着我的眼睛,而且会在恰当的时候打断我一下,问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显得他确实把话听进去了而且选择了相信,这让我感动地快哭了,所以后来,我就说得越来越多越来越自然,直到最后把做CT的时候梦到的奇怪场景说完,我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说实话,自己一直把这些想法憋在心里挺难受的,可以有地方把它们倒出来真是太好了。

    确定我说完之后,医生点了点头,给了我一张单子:“这样吧,我已经差不多掌握情况了,你先去做个测试,回来我给你开药。”

    我扫了一眼单子,好像是什么“抑郁量表”和“焦虑量表”,这让我本来已经有些好转的心情又走了下坡路,看来我说了这么多,医生其实并没有相信我的话,他还认为我疯了,不然他怎么会让我做这种量表呢?然而换个角度想,我说的那些东西,什么自杀的人复活,空气中出现怪物,人睡在培养舱里,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出现?除了是我的自己的幻想之外还能是什么?看来我疯了,我真的疯了,还在那里死皮赖脸不承认,你去精神病院看看哪个病人会说自己有病的?在空气中搏怪物和抓水母有什么区别?

    就在我一边自责一边走向量表测试诊室的时候,突然间我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然后伴随着“当啷啷”的声响,一个粉笔头子掉到了桌子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现在是早上,早读课,我在学校,是疼痛让我分了心,想起了之前半个月内发生的事情。我被诊断为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还有点精神分裂,天天吃那种跟D品没什么区别的药。也就半个月的时间,我仿佛过完了整个人生。

    “李弥,不要以为你身体不好,老师就会纵容你,该听课的时候就要听课!”讲台前的曾老师掸了掸手上的粉笔灰说,“同学们!都不要学李弥一样发呆!都注意了!从今天开始,我们班将会迎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在全班同学的掌声中,我低下了头,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缓缓地爬过整个脸,滴到了裤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