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冬的雾气给这个城市披上了一件轻纱，远远看去，宛如一个卓然挺立的青春美少女。走近一瞧，高楼玻璃上、绿化带上仍洇着一层细细的水珠儿，仿佛是穿少了流下的一小片一小片鼻涕水。

    今天是MM服装公司成立三十周年庆典。作为高城老企业，备受各方关注。

    高城大人小孩，不论男女，十人当中至少一人身上有MM公司的梅花标志。对许多人而言，MM不是胎记，胜似胎记。

    楼即阳七点就到了公司。

    刚进电梯，手机便嗡嗡嗡地在西装里抖个不停，让他有点心神不宁。低头一看，是高中的班主任孙老师，赶紧接了。电话那头便传来熟悉且富有磁性的东北腔：“即阳，今天我有点不舒服，就不去公司了。你也知道的，我也不习惯热闹的场合。哦，对了，提醒你一下，趁着这个机会，把云依攥紧了，这也算是双喜临门。”

    他的手一直摁着电梯，直到孙老师挂了电话。

    不管楼即阳有多成功，孙老师永远是他最敬重的人。

    或许是她那口北方腔，从而爱乌及乌地迷上了同班同学云依。孙之老师的丈夫陈以院长是高城面向全国引进的人才，孙老师作为家属，一同调入高城一中。巧合的是，云依爸爸妈妈和孙老师都是东北人。孙老师从来把云依当女儿看。云依也争气，小学开始，就是学校品学兼优的外来务工子女代表，是这个县级市优待农民工的典型。

    想起云依，楼即阳心里舒畅许多。她的笑容，总像春天的野菊花，虽然出身低微但乐观坚强，给他带来一点点的惊喜一点点的心疼。

    强者，总有一种保护弱者的天性吧。

    此时，云依正和医院的同事们聊着武汉疫情。医院方面参加公司典礼的人围坐在一起。除了陈院长，还有呼吸科主任萧尘和其它科室同事。

    看到邻桌的席芳，楼即阳有些意外。在前天的电话中，还说国外RR服装公司最近忙着考察收购事宜，作为董秘她必须全程参与，不一定有空来呢。

    怎么又来了？

    出席的客人刚好坐满MM服装公司九重大厦顶楼的旋转会议厅。这里可以360度俯瞰高城风光。许多长期生活在高城的人，还是第一次欣赏如此独特的城市全景图。

    大家把目光收回到正前方，巨大的LED再现MM公司从发展到壮大的传奇故事。

    楼即阳用六个字概括他激动的心情：感谢、感恩、感动。他说，“父亲十几年前就将企业发展到国外，慢慢形成九重国际集团，从服装再到餐饮、商场、房地产。饮水思源，走得再远，根还在高城，高城人民就是MM服装公司冬天里的梅花，永远激励企业不断前进，不断造福苍生……”

    正当大家忍不住要鼓掌的时候，楼即阳快步来到云依身边。单膝跪地，一颗钻戒亮闪闪地冒出她眼前。云依还没有听清楚楼即阳的声音，下面就掌声雷动，阳光就亮得晃眼睛。楼即阳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当下的动作已经代表一切。

    正当云依朱唇轻启，迎接楼即阳那吻时，席芳已经转到跟前，将脸凑在两人中间，像是一把小刀缓缓切入两块紧贴着的热豆腐，一字一顿道：

    “恭喜楼同学，”她始终没有看云依一眼，又吐出一串地雷般的信息，“听说，我们X国RR公司即将对你们的商标提起侵权诉讼，我本不应该提前告知你……不过，见死不救落井下石不像是我的风格。今天又仔细看了看，你们MM公司的梅花确实和X国RR公司的玫瑰有点相似，都是五瓣的……”

    微型话筒还别在楼即阳的领口上，席芳的话机关枪一样“哒哒哒”散射到四方，每个人明显感觉到旋转在加快。

    席芳是不是有意这样做的？

    楼即阳高中毕业后被父亲安排到了国外读大学，席芳一直紧追慢追。他们一起踩过巴厘岛细软的沙滩，和夏威夷的海豚共游。有时两个人，有时大学同学几个人。后来楼即阳听从孙老师建议，力排众议独自一个回到高城接手家族老牌企业，许多人一直莫名不解。

    世间往往这样，福祸相依，悲喜相随。

    一瞬间，全市都知道MM服装公司冒用RR国际著名服装公司的商标。还有不良青年酒后戏谑，“你们看手机里的这两张图，谁说一样啦，人家外国RR公司的玫瑰开得多害羞，哪像MM公司的梅花那么开放，任谁看了都想扑上去！哈哈！”

    以前科室同事有事没事就“依依”长“依依”短地叫，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富豪男朋友。商标丑闻一出，慢慢就直称“云依”了。大家都在猜测MM公司侵权的事，顺带对楼即阳的人品也产生了怀疑，纷纷幻想他和席芳的狗血剧情。那些大龄未婚护士，也不再羡慕她的白马王子，时不时扔出一句:“其实，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这句话，以前听起来酸，现在竟然不酸了。

    云依没太在意，她相信楼即阳。

    只是不明白，这么多天没有他的电话。她是他最亲密的人，正常情况，遇到这种事情，应该第一时间向她倾诉给她安慰，起码得解释一下席芳搅的是什么局。

    但没有，非但没有任何解释，连楼即阳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这天，护士小杨正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输液。因为冬天血管干瘪收缩，老是找不到合适位置插针，出血点东一个西一个，救命的药水就是滴不下来，疼得老人哼哼叫。病人家属还在一旁说风凉话，“两只手换来换去的，不如换一个人来”，气得小杨直掉泪。

    还好云依及时出手，给老人揉了又揉，拍了又拍，果然一针下去吊瓶里的生理盐水就下来了。萧尘适时地说，“有依依护士长在，放心”，云依微微地展了一下眉，马上又忙开了。

    风凉话很快消失，大家又开始同心协力。

    起先，是门诊那边的发热病人明显增多，以前一天几十号人，现在剧增到一两百号人。云依每次下班经过门诊部，还发现好多人在排队。

    接着，她所在的呼吸科人也多了起来。感冒的、咳嗽的、发烧的，都搅在了一起。冬天本来就是传染病高发期，今年人特别多，不是此起彼伏的正常规律，是病床蹭蹭蹭地连续紧张起来。然后，整个医院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儿。医院消毒倒不是什么稀罕事，连所有科室领取医用口罩，都必须护士长亲自去。登记数量，规定一人一天限量一个，到后来就只能保障普通口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