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邻居问潘老爹：“这么说来，金莲这桩婚事你潘老爹也不知道？” 潘老爹愤怒地说：“你们去问问媒婆，那快嘴媒婆在这里来了，你们都去问问她。”

    于是邻居们一齐把目光投向了快嘴媒婆。快嘴媒婆看势头不对，心中着急起来，但是她毕竟是快嘴媒婆，这场面怎么能够难住她？只见她从容地笑笑，用很平和的语气说：“潘老爹，金莲妹子，这事情我本来不想把它说出来。我想，这样的事与其让你们当事人知道，倒不如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但是现在看起来这堆火封不住了，要封住这一堆火，恐怕老身我自己要被烧死了。你们谁都可以说金莲妹子这桩婚事是媒婆搞鬼，两面三刀，用巧嘴哄骗别人钱财，其实呢，关于金莲妹子这桩婚事，老身我也是掐着鼻子吃臭菜，虽然气味难闻，但是臭菜还得吃。当年武家镇那武老爷请我把他家的儿子做媒讲一个媳妇，武老爷有两个儿子，武老爷只告诉我两兄弟的乳名，大儿子名叫武大郎，小儿子名叫武二郎。你们说那武老爷要我给他做媒的是哪一个儿子？”

    “难道不是武大郎？”

    “哎哟哟，要是武老爷当初要老身给武大郎做媒，那好办，老身到处做媒，对附近几十里内各地各村的到了结婚年龄尚未婚配男人和女人，心中都有一个数。俗话说，龙配龙唻凤配凤，蓑衣只配烂斗篷。矮子男人配瘸子，疤子女人嫁跛子。如果男娃耳朵聋，找个哑巴作妻子。你们大家想想，像那武大郎，如果要我老身给他做媒，适合给他找一个怎么样的老婆？”

    “那你为什么把金莲姐嫁给他？”

    “这位小哥不要急，你大娘还没说完。要是当时武老爷要我给武大郎做媒，那么好办，张家村有一位姑娘走路不太方便，老大年纪还未见有人上门提亲；刘家村有一位姑娘脸上有一块疤子，父母亲总是发愁女儿嫁不出去；薛家村有一位姑娘说话不太顺畅，二十二岁了还跟着父母亲吃闲饭。这几位姑娘我随便给他介绍一人，他武大郎都要磕头感谢我。当初武老爷要我做媒，是要我给他的小儿子武二郎做媒。武老爷说起他的难处，说老大虽然还没有老婆，但是现在不得不‘早禾不打打迟禾’，没办法，老大那副德行，谁愿意把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开玩笑。老大等了一年又一年，请的媒婆都看着老大笑笑，摇摇头，说一些糖塞的话，诸如：‘好吧，我把你注意注意，看他自己的缘分吧。’‘可以，虽然人矮了一点，但是勤快肯做事，应该有姑娘看得上。’等等等等。但是武老爷说到他的小儿子，言语中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当即就把武二郎叫到老身面前，我一看，好一表人才，个头高高的，站在他的老爹身边，整整比他爹高出一个头。要说那武二郎人才到底有多帅，我老身没有文化，说不出好词语好句子，但是凭着我老身的感觉，那武二郎的身上真的有一种很强的吸引力。我敢说，所有的女人一旦看到武二郎，一定会魂魄颠倒！不瞒大家说，当时那武二郎站在老身面前，老身有机会把那武二郎看了一个仔仔细细，从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到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像头发，眼睛，鼻子，嘴巴，宽大的胸脯，长长的一双大手，脚上那一双油亮乌黑的牛皮靴子，啊哟，把老身的眼睛也看花了。说句不该说的话，老身几乎被他迷住了，老身甚至头脑发昏起来，要是能够跟这样的男人睡一夜，即使第二天就死也值得……”快嘴媒婆说到这里，大家哄堂大笑起来，一些爱说笑话的后生乘机发挥：

    “喂，媒婆大娘，那天夜里你没做梦吧？”

    “梦见跟那武二郎合嘴巴吧？”

    “梦见跟那武二郎睡觉吧？奥，也许媒婆大娘在梦中把武二郎整了一个通宵。”

    快嘴媒婆感到有点招架不住了，放开喉咙大声说：“好啦好啦，你们大娘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们这些后生，知道什么叫做男欢女爱吗？老身听一些年轻人唱歌，老身还记得几句：‘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不知地不觉地就迷上你，我说你潇洒你说我漂亮，谈恋爱说情话的甜言蜜语。’我没唱错吧？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大家想想，在我们附近几十个村镇，谁最潇洒？只有武二郎最潇洒；谁最漂亮？只有我们的金莲妹子最漂亮。当时武老爷要我给他的武二郎做媒，我一下就想到了我们的金莲妹子。只有我们的金莲妹子跟武二郎才是最美满的一对，这样的媒不做，我这媒婆不是太傻？于是老身就满口答应下来，并且当即向武家人介绍了金莲妹子。”

    “那么后来为什么是武大郎成了金莲的男人？”

    “说来话长。说起来也怪你们潘家当时催得太急。金莲妹子没忘记吧，老身答应了武家来潘家提亲，是老身向金莲妹子介绍了武二郎……”

    快嘴媒婆说到这里，潘金莲插言：“当时你说的好像是武大郎。”

    “也许老身是记错了或者是说错了，这武二郎武大郎就差那么一个字，很容易弄错的。但是老身确确实实是向金莲妹子介绍武二郎。金莲妹子听了老身介绍，非常非常高兴，老身也为金莲妹子高兴。我给武家回信，告诉他们赶快准备行媒。武家赶紧选择了良辰吉日，带着厚礼来潘家行媒了，金莲妹子应该还记得清楚吧。行了媒，你们潘家催着武家娶亲，于是武家不得不赶快送猪腿酒水到潘家，取回良辰吉日，并且准备好娶亲。娶亲的那一天很快到了。记得那一天，我陪着金莲妹子从金莲妹子的闺房一直走到他们武家的洞房。到了武家，我感到奇怪，怎么武二郎不来接新娘子呢？为什么武大郎在新娘子身边转悠？这武家也真是的，新郎巴公不露面，让一个丑八怪在新娘子身边转悠，客人们看了怎么想？于是我找到武家管事的问问情况，这一问，让老身急出一身汗，管事的对我说，今天这事麻烦大了，这武二郎在县里做都头，前些天请假来家里办婚事，想不到昨天傍晚来了一份紧急公文，说县里有急事要武都头去外地办案子，这下好，武家的亲眷宾朋都已经来家中喝喜酒了。怎么办呢？说起来也是这武老爷糊涂，居然想出一个掉包的主意，武老爷想，老二人才好，又有功夫在身，还在县里有一份稳定工作，讨一个漂亮老婆不难。但是老大就不一样，身材矮小，相貌也不好看，而且没什么本事，讨一个老婆太难，如今年近三十了，还是光棍一条，我看着就可怜。现在老二不在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回家，我想，是不是让老大代替老二跟新娘圆房，如果他们合得来，就让他们做夫妻，以后老二回来，让我跟他说清楚。老身是媒人，说起来也是局外人，这武家的家事我也不能做主。当时老身我好为难呀，心想如果你们这样掉包，潘家会怎么说？不是说我媒婆搞鬼吗？如果老身反对他们那样做，起作用吗？人已经到了他武家，你要是跟他们闹，不但不起作用，只怕连饭也没吃的。于是我只好说，现在也只好将错就错了。金莲妹子呀，你知道我那时候是多么难过吗？说实在话，在武家我是夹着眼泪吃饭的，那天晚上老身躺在床上流了半夜的眼泪，枕头都被泪水浸湿了。我难过，我做了一辈子的媒，这一次算作砸了。从那以后，老身我怕作媒了，我怕别人在我的背后指着我骂没良心的爱钱鬼。”

    快嘴媒婆说完居然抽泣起来。潘金莲听了快嘴媒婆这一番述说，首先是抽泣，听着媒婆也抽泣起来，金莲索性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大哭一边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我的妈妈呀，我潘金莲为什么这样命苦呀，啊，人家是坐错了花轿嫁对了郎，我潘金莲却是没坐错花轿却嫁错了郎，啊，我的妈妈呀，你叫我潘金莲这一辈子怎么过呀，啊，我的武二郎呀，你为什么这么傻呀，啊，大喜之日你去办什么公事呀，啊，你到县里当什么官呀，啊，老老实实在家里陪着我潘金莲过日子不是很好吗？啊，现在好，自己老婆做了你的嫂子了，你倒不着急，你一表人才，找个漂亮姑娘容易，但是你嫂子苦了。二郎呀，你那老哥也不是人，居然乘着兄弟不在家就把弟媳睡了，还把弟媳做了老婆，你那老哥还是人吗？啊，武二郎呀，你要告诉我，你就容得下你那没人性的老哥霸占了你的老婆吗？武二郎呀，我的武二郎呀，你现在叫我潘金莲怎么样过日子呀……”

    金莲妈、哥哥和两个妹妹看到金莲哭得伤心，都极力劝解。金莲的嫂子平日对金莲非常好，但是由于听说了金莲妹子跟西门大人的关系，看到爹那样容不下金莲妹子，所以一直躲在房里回避，现在听金莲妹子哭得那样伤心，她无法控制感情了，也流着眼泪来到金莲妹子面前解劝。潘老爹看到金莲哭得伤心，心也软了，心想自己从小把金莲当作掌上明珠，痛肝痛肺地惯着宠着，后来看到金莲出落得如花似玉般的美丽，潘老爹曾经有过许多美好的希望，希望女儿能够嫁得有门第的人家，或者嫁得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不但自己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而且提携兄弟姐妹过上好日子。当初快嘴媒婆给金莲介绍了武二郎，潘老爹非常非常满意，以为女儿果然有福分，居然嫁得了名扬阳谷县的第一流郎君。但是在金莲出嫁后的第二天，居然得到了自己的郎巴公是武家镇第一丑男人三寸丁古的消息，潘老爹的心一下掉进了冰窟，集聚了十多年的美好希望突然一下泡汤了，潘老爹一连几天没说话也不知道做事，默默地坐着喝闷酒。从此以后，潘老爹一想起金莲，胸口就隐隐作痛。直到上过月，潘老爹听说女儿跟西门大人有暗昧关系，勃然大怒，当即将酒杯摔得粉碎，并且要立即赶往武家镇将女儿抓回。潘老爹是个怪人，虽然自己在潘家村并没有太高名望，但是却死爱面子，常常以家风纯洁自称，现在听说女儿居然在外偷汉子，潘老爹无法忍受了，虽然对女儿痛肝痛肺，但是这种败坏家风的行为，潘老爹无论如何不能够容忍。好在邻居们及时赶到，阻止了潘老爹的过激行为。今天看到女儿居然敢回娘家，潘老爹以不认女儿作为对女儿的处罚。

    奇怪的是，女儿的一番声泪俱下的诉说和接着而来的伤心哭泣终于让潘老爹心软了。潘老爹擦干泪水，摆出慈祥长辈的姿态来到金莲面前，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金莲吗？在这里长哭短哭做什么？还不快点进屋？有什么伤心事回家慢慢对爹说，不要在这大门口要死要活地大哭，不好听的，三妹子快点把大姐拉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