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文建國天命知否(三)
作者︰
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7-24 10:28 字數︰2300
又有一期全市中學校長培訓班就要結束了,據班主任反映,有幾個學員在外出參觀學習時,無組織無紀律。班主任管不是,不管也不是。
文處長听了,搖頭咂嘴,都是校級領導呢!他不想管,因為學員來自各轄縣(市)區,與你市局沒有直接隸屬關系。不管也不好,班主任是在為你工作,你不支持班主任工作,今後誰願意為你工作。最最關鍵的還是此風不可長,作為校長,平時是全校師生的表率,真的在外地出個差池,回來後怎麼交待?自己是直接責任人,還是要負主要責任的。
文處長在結業典禮上批評了違紀現象,從修身說起,再說到齊家治國平天下雲雲。他自認為做了一篇質量不錯的雜文,抨擊了某種不可助長的歪風邪氣,有理論有依據有事實,坐在身旁的江州教院許院長頻頻頷首致意。
文建國感覺能夠得到他的認可,還是不容易的,他不光是普教界的老前輩,還是中文系科班出身,滿腹經綸。
晚上他將培訓班上的講話復述給史靜听——他現在已經習慣天天向史靜“晚匯報”了。
史靜則說他好為人師。你不應該在結業式的時候批評校長。本來培訓班結業是一件開心的事,讓你給掃興了。特別是對象不同,與你在入黨積極分子培訓班上的對象不同。這些當校長的,什麼世面沒有見過?什麼報告沒有听過?就你一篇“小雜文”,不但不能打動人,說不定還刺激了人家。那位許院長跟你秉性差不多,他只是看到你的文章寫得不錯,表達得不錯,沒有考慮到當事人的心態。都是書生型的。奇怪的是中國的書生都喜歡當官。其實,純書生是不適合當官的。為什麼呢?有李鴻章說過,天下最容易的事情就是做官。本來是容易的事,硬是給讀書人搞復雜了,這官就做不好啦。
文建國說她是奇談怪論,什麼事情不要用心去做呢?
史靜笑笑,對他的爭辯不置可否。
下一周,在局務會上,在會議結束的時候,夏局長說,順帶說一件事。我最近收到一封幾個校長的來信(沒有署名,但說的事情,是校長的事情),不是教師來信。他又強調。最近我們的一位中層干部在某個培訓班結業典禮上信口雌黃,不了解情況,亂說一通。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有損我們市局的形象,希望能夠引起相關同志的注意。
文建國對號入座,渾身燥熱。可夏局長沒有指名道姓,說的時候也沒有板起臉孔,還沒有等到文建國有什麼反應呢,夏局長宣布會議結束。
文建國一臉茫然,有好一陣子不舒服。他自認為是一個自尊自律的人,是一個識相知趣的人,幾十年來,從來沒有被領導批評過。我沒有說錯話,你夏局長也真是的,為什麼不能先問問我呢,我可以把講話的提綱給您看,我可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您匯報啊!
可領導就是領導,夏局長說過了,就沒有事了。
這天晚飯後,建國見到史靜就說,不幸被你言中。
史靜問什麼事?然後拍手稱快。說︰“文建國,知天命,不知天命。”
建國問︰“你是說我沒有‘知天命’?”
“你啊,或知,或不知。”史靜說,“你呢,生理年齡知天命了,心理年齡還沒有知天命。你還是適合與學生打交道,或者跟青年教師打交道。”
“為什麼?”建國問。
“因為你還比較天真,單純,少了一點市儈。不會玩社會經驗。”史靜索性就多說說了,“你呢,人是個好人,如果有權的話,是個好官。所謂有權無權也是相對的,在市屬學校那些“積極分子”小青年面前,你是有權的。可以這麼說,沒有你的同意,他們就不可能入黨。在全大市,在轄縣(市)區的校長面前,你是無權的。人家的升遷與你沒有半毛錢的關系。現今的社會現實得很,你沒有權,我為什麼要听你的?我們當校長的平日里辛辛苦苦,難得幾個兄弟們遇到一起,放松放松,值得你文處長大驚小怪,小題大做嗎?你姓文的就是聖人?你讓我不舒服,我畫幾個字,也讓你不舒服。”
“哦喲喂,史老師說起大道理來一套一套的,下次培訓班請你去做報告?”
“呵呵,我不稀罕。你們那些培訓班還不都是‘八股’,除了你的‘ABC’,還算有點創意。”
建國每天有機會與史靜說說話,心里很是慰藉。就如同學生的作業“日日清”,否則睡覺也不踏實。
有一個真正可以說話的人,仿佛找到了另一個“自我”。你說的話,對方都能理解或包容,或者你想說的話,對方先說了,說到你的心底里了,你就可以得到極大的滿足。如果對方又是異性,且說話不分時間,不分地點,不分內容——包括黃話粗話俗話和“反動言論”,且毫無顧忌,暢快淋灕,那就有了一種天人合一的感覺。
人生之快慰,概莫如是。
建國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而且自覺頗有哲理。他又想到,是不是自己已經衰老,竟然僅僅只是滿足于有一個“說話”的對象了?
從史靜家出來,建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呼出了一股濁氣。他將白天夏局長批評帶來的不快,全部吐光,明天太陽還是會出來的。文處長還是文處長,今天夜里依然還是一個好覺。有沒有一個好夢?那無所謂。
文建國自我感覺有一個好,不管白天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他一定在當天消化掉,就像以前貫徹最新最高指示不隔夜那樣。等到腦袋瓜子靠上了枕頭,他就什麼心思也沒有了。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啼郎,過路君子念一遍,一覺睡到大天光。”建國獨自走在倉巷,四周一派寧靜,他突然哼出了小時候經常听人哼唱的那首《夜啼帖》兒歌,電線桿子上,牆壁上也多有張貼(現在沒有了),他感到好笑。沒有意思,沒有指向,就是心里感覺舒暢多了。“夜啼郎”的日子真是愜意!
于文建國而言,他不會因為被領導說了兩句就睡不著覺,可他起碼會反思,像這樣的場合,像這樣的言語,我今後還要不要講?平時不多講話,那是一種不屑;講起話來就傷筋動骨,是自己的劣根性?難道真的如史靜所說,我“知天命”,“不知天命”?
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他總是感覺有一只蒼蠅在自己的臉上飛來飛去的,還嗡嗡叫。雖然並沒有影響他的睡眠,可也影響到了他的主觀能動性。何必呢,你少講兩句,天又塌不下來。是不是尾巴夾的時間長了,難過?
文建國心里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