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援藏结束祭达瓦(一)
作者:笨笨的姥爷      更新:2020-05-17 22:24      字数:2199
    达瓦走了,在西藏的最后一年里,我的灵魂似乎跟着她走了。我永远记住了一首小诗《在那东山顶上》。——文建国写作笔记摘录

    文建国心力交瘁在医院躺了近一天一夜方才苏醒。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有些许皮外伤,可每每回想起那怵目惊心,惨不忍睹的车祸场景,就痛不欲生。

    文建国大难不死,这个“不死”是达瓦所赐。可是,与其让你达瓦死,还不如让我建国死,或者干脆让我和你一起死,不也就罢了!

    既然已经车祸,两个人一起死才是最理想的结局。也许上了天国,没有人来区分我们谁是藏族,谁是汉族,没有那许多条条框框的清规戒律。我们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对,手搀手一道步入天国的青年男女。那多好!就是小时候母亲带他看的电影里唱的那样,“彩虹万里百花开,花间彩蝶成双对。千年万代分不开,梁山伯与祝英台。”

    车子轱辘到山腰,被几块大石头阻挡住,石头撞碎了窗子玻璃,撞击着达瓦的头颅,划破了达瓦的颈项。达瓦不治身亡,身上还有多处骨折和扭伤。车子后座上,左右两边都有她的血迹,那串墨红的佛珠散落在车厢里。难以想象,车子翻滚时,达瓦经历了何等惊心动魄的痛苦和熬煎。

    文建国的内心充满了自责和内疚,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他只是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定站在室外,无论什么天气,下雨,下雪,刮风,他总要对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诵读仓央嘉措的情诗《在那东山顶上》。这是他自定的一堂晚课,自觉地接受远在天国的达瓦给他的精神洗礼。每天一次,一次三遍,380个夜晚,从无间断。夏秋冬春,一直到来年的夏天,援藏结束。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了洁白的月亮,美丽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心上。

    有时候他的诵读会变成吟唱,还是那四句情诗。他自编自唱,唱到哪,编到哪;编到哪,唱到哪。虽然不着调,可他坚持着。

    他期待着东山顶上出现达瓦的身影:一弯新月是达瓦光彩秀长的眉毛,上弦月恰似达瓦的半身倩影,一轮满月是达瓦明媚的脸庞。总之,达瓦就是心中的月亮,就是心中的女神。

    文建国的诵读或吟唱,是呻吟,是哀嚎;是空灵,是神秘;是高亢,是粗犷;是柔美,是细腻;是升华,是涅槃。一切都已时过境迁,有的只是物是人非的苍凉和苦楚。

    后来有张千一为《在那东山顶上》谱曲,并在歌坛上流行。对歌手的演唱,文建国不以为然,感觉那歌声缺乏韵味,缺乏仓央嘉措来自高原的旷远的深沉的空灵境界。

    援藏的最后一年,文建国作为一队之长,他坚持跑完了12个县。他已经没有了“4000恐惧症”,只有达瓦遇难的阴影始终徘徊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剩下的旅程中索然无味,没有欢乐,没有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一切都是例行公事,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遇有同样的事情,他首先想到如果是达瓦,她会怎么处理?再坐吉普,他会关照每个人,一定要系上安全带,后排的也要系!否则坚决不能开车。了解他的人,会心一笑;不了解他的人,说这个文队长有点迂腐。

    多吉常常是默默地一丝苦笑。他也悔恨,如果那天让达瓦系上安全带,事情就会好得多。坐在后座也要系上安全带,也成为多吉的一条“清规戒律”,否则他坚决不开车。

    到了第二年6月24日达瓦周年忌日这一天,文建国跟局领导仍然要了多吉的车子,开到拉萨市南郊拉萨河雅鲁藏布江江口,他让多吉留在车上,自己手持洞箫,独自一人走向水边。

    一年前的今天,早晨还和达瓦在一起吃早饭,然后有说有笑地坐在多吉开的吉普上,怎么不到一个时辰就阴阳两隔了呢?达瓦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尤其是那幅《秀色可餐》的山水人物画,此刻又呈现在眼前。达瓦,我的达瓦!我怎么就不能对你再好一点呢?如果我当时回应了你,愿意“永远生活在羊湖湖畔”,那会怎么样呢?揪心的痛!

    他坐在一块石板上吹奏洞箫,洞箫上系着一方白色手帕在随风飘荡。第一首《达瓦卓玛》,三遍;第二首《送别》,三遍。建国已经泪流满面,浑身发寒似的收缩着。本来他还想去拜望索郎县长和柳院长的,但这一天,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了。就是在平时,他也没有勇气向别人打听两位老人的情况。

    文建国憋屈了一年的泪水,像拉萨河水,像雅鲁藏布江水不停地流淌。

    文建国把洞箫缓缓地放入雅鲁藏布江,他跪向洞箫漂流的方向,看着洞箫一转眼就没有了踪影,白色手帕也只是闪现了一下。他磕了三个头,祈祷着洞箫能够漂流到达瓦的身边,永远陪伴着她,给她伴奏《达瓦卓玛》,伴奏《送别》。

    文建国从此不再有洞箫。

    文建国刚刚起身,发现多吉也跪下磕了三个头。

    多吉不知道文队长今天来干什么,看他带着一根棍子(不知道那是什么),不放心,就一直尾随着文建国。刚才他听到,看到文队长的所作所为,突然就想到去年的今天,他全明白了。

    那天是他开着车子来送达瓦最后一程的,达瓦火化以后,就是从这里走进了雅鲁藏布江。可怜了有情有义的文队长,达瓦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的,你有一位汉族汉子爱着你。文队长真的很爱你的,我已经看出苗头,但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想爱就爱呢?

    文建国很快就得回江州了,要不要去探望达瓦的父母?他很是纠结。去吧,尴尬的局面怎么收拾,不去吧,与情与理都无法交待。这一次他找来了多吉,与他商量,请他出主意。

    多吉说,我也不懂。要不问问前辈?文建国不想扩大影响,还是请多吉陪同,要打要罚,就硬着头皮,听任达瓦父母的处置吧。否则我怎么忍心回内地呢?他请多吉帮助购置了礼品,在返回内地的前两天到琼结负荆请罪。

    在琼结,在达瓦家里,文建国一见到了柳院长,即长跪不起。柳院长却抱住文建国哭得泪人一般。这种场面建国哪里经历过,想想和达瓦生前的交往,悲从中来,无以复加。幸亏还有多吉在旁不停地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