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文怀祺挈妇将雏(一)
作者:笨笨的姥爷      更新:2020-04-30 20:42      字数:2149
    写大哥文怀祺,首先想到鲁迅先生“挈妇将雏鬓有丝”那一句小诗,以此引用来形容怀祺刚刚回江州时的情景,太形象,太逼真,太恰如其分了。至于鲁迅《无题·七言律诗》中其他诗句,如“惯于长夜过春时”“城头变幻大王旗”等,是否适宜,我还得推敲。——文建国写作笔记摘录

    文怀祺回江州时,颇具戏剧性。

    父亲文巽善一个月前收到怀祺的信,知道他已经被江州中学接受,下学期任教,近期将择日返回江州,希望父亲给个暂栖之所。文巽善与蒋淑娴、怀华商量,就在厢房挤一挤。怀华想把自己住的第一进的正房让出来,蒋淑娴考虑怀祺拖家带口的,有两个孩子折腾,还是住在厢房方便点,这事就定下了。

    蒋淑娴忙着整理厢房,三天之内,一切妥当。父亲再写信询问,希望知道准确的归程日期。那边怀祺一时疏忽,反正还有一段时间打理,具体时间也不好确定,就没有及时回信。等到返程日期敲定了,他再写信告之。可是等他人到家了,信还没有到。

    那天傍晚,正好建国刚回家,与二姐,与父母在院子里吃晚饭。大家都很高兴,说是怀祺快回来了。说着说着,父亲又想到了只有怀琴一人还漂泊在外,且下落不明,甚是伤感。

    大院门外突然有人敲门,还有孩子在喊,“爷爷,……”声音小声小气,模模糊糊。建国听了,想当然地以为是叫花子在要饭,那省略号就是“给口饭吃吧。”他起身开门,手还在口袋里摸着几个分币。

    大门一开,他吃惊不小。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成人,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身旁堆放着许多大包、小包。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妇女和小孩。文建国看那男人,立马认出对方就是大哥怀祺,对方也赶紧叫那小男孩小女孩,快喊建国叔叔。男孩腼腆吃愣,倒是旁边的小女孩先叫出了声,嗲声嗲气的,煞是讨人喜欢。

    建国回头大喊一声,大哥回来了!敞开大门,先叫了一声大嫂,就接过她身上的行李,再抱起女孩,一一让进门来。

    什么时候到家也不先来封信?父亲一家之长,还是不客气地先责怪怀祺一句,他已经站起身来了。蒋淑娴碰了他一下,意思是先不要说了。

    她转身对怀祺的妻子说,他大嫂,先洗把脸,路上辛苦了。又对怀祺说,今天就吃面条吧。建国,你去斩点盐水鹅,几块素几,二两花生米。我再炒两个蔬菜。“你,坐下。”她对巽善说,“陪着孙子孙女说说话。”蒋淑娴一切安排妥当。

    怀祺突然带着媳妇和孙子孙女回来了,文巽善有点激动,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媳妇和孙子孙女。他看看媳妇,长相端正,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嗯,这一点很让他满意。

    一个人的长相是个性脾气,甚至是心态的外在反映。文巽善知道她出身耕读之家,只是在时代运转到那个点上的时候,她的家庭破落,怀祺又正好遇上了她。怀祺不在乎她的农村户口,我当然也不在乎。没有工作,我贴钱养着,正好相夫教子呢。

    他招呼儿媳,雅琴,你先歇着。等会儿,让,让你妈帮着整理。他斟酌词句。淑娴,请你先帮我把那三个红包拿来。

    他已经准备下了见面礼,雅琴的见面礼,包含多种内容,第一次见面(婚前、婚后)礼,婚礼所花费用,给他添了一对孙子孙女的喜钱。他跟淑娴商量时,淑娴说,怎么给都不嫌多,只要媳妇人好,今后这个家就由她当了,我可以退休了。

    孙子文斌、孙女文娅也都拿到了见面礼。

    淑娴也私下准备了红包,她参照丈夫的数额打了个对半,以维护丈夫在家里的绝对权威。巽善见淑娴也给了红包,自然高兴,大声叫道,怀华、建国,侄子侄女第一次见面,你们也意思意思。

    文斌和文娅一会儿功夫拿到四个红包,一下子和家里的所有人都熟络起来了,手里拿着红包,进进出出,到处看新奇。

    建国和大哥怀祺已经几年不见,吃过晚饭,等大家都忙停当休息了,兄弟俩才自然坐在一块,准备说说话了。

    两人大赤膊,大裤衩,一人一杯茶,一支烟,还有一把大芭蕉扇不停地摇晃着。怀祺的头发黑白相间,脸颊上有了明显的皱纹,裸露的上身尽是排骨,和建国坐在一块倒像两代人了。

    父亲走过来,递给兄弟俩一人一包“大前门”,他拿起怀祺抽的“大丰收”,弹出一支点上,随即呛出声来。呵呵,这么厉害!少抽点,啊?少抽点。他进屋后,随手将烟摁灭了。

    淑娴给他们送来水瓶,点燃了一盘蚊香,也是告诫,少抽点香烟。建国已经换上了烟斗,他抬了抬,意思是我这不是香烟。

    淑娴说,你这不是烟是什么?诡辩!

    71年年底,文怀祺从劳教农场出来,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大龄青年,档案里还有悬而未决的疑似“反革命”的问题。好的是,保住了教师职业,有了一份工作。出来的当天,他就在劳教农场附近一个公社报到,然后就被分配到了一个初中办学点上做老师。

    在那样的地理环境中,凭他的学识水平,校长让他包揽了数理化的三科教学。一年后,他就成为全校除政治音乐体育美术之外的“全科辅导员”。“全科辅导员”是全校老师封的,因为单凭他江中高材生的功底,语文、外语、历史、地理就可以通吃,何况还是在那“读书无用”论盛行的校园里。但政治课,他不宜。他自己也极力推辞,说不懂。他也怕不要让自己的“政治”,贻误了孩子的“政治”。校长也默认他的“不懂”。

    第二年,公社初中本部调他去,他就去了。第三年公社完中调他去,他也去了。他在公社完中认识了胡雅琴。

    三十岁的光棍汉文怀祺老师,课上得漂亮,精心备课的笔记从来不看一眼,一支粉笔,把校长交给他上的任何课都上得异常出彩。全校老师都听过他的课。老师们津津乐道的是,下课铃声响了,他正好一整支粉笔用完。粉笔用到什么程度?用到就像他抽烟抽到最后,不得不扔掉的烟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