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建国疑似五一六(三)
作者:笨笨的姥爷      更新:2020-04-07 19:49      字数:2380
    “倪老师,您说我现在应该读什么书好呢?没有大学上,我还真不知道今后可以干什么了?难道我就一辈子在大队完小代课?”文建国问这问题时似乎很胆怯,他自己觉得可笑,一个高中生竟然不知道今后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喜欢理科,还是文科。”倪老师又填上一袋烟草,“依我的看法是,学习理科更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一种平静的心情,且最好不要中断。”他看看建国,“就我对你的了解,你似乎更适合学习文科。”

    “为什么这么评价我?”

    “因为你其实没有一颗追求自然科学的心态,有的只是你表面上的文质彬彬,内心却燃烧着激情和希望。如果不是某种条件的限制,你很有可能成为红卫兵的头头,在江中,起码也是一个部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文建国感觉自己的脸上上火了,好像自己玩的鬼把戏被老师揭穿,但他又十分感激倪老师直截了当,如醍醐灌顶,又如当头棒喝。

    “那我应该读些什么书?”

    “马恩列斯毛。”他发现建国有点怀疑的目光,“真的,在目前大环境中,你只能读马恩列斯毛,这是其一;第二,马恩列斯毛里所包含的哲学、社会学,历史学,语言学,逻辑学,甚至行文造句则是包罗万象的。当然我仅指学术而言,因为我不是共产党人。你只要懂点皮毛,就足够应付你今后的工作职责了。”

    文建国将信将疑,看倪老师说的,好像我今后做什么工作他都给安排好了。他看到倪老师的课桌上摊着一本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床上还有《毛泽东选集(四卷)》,以及《共产党宣言》等,看来倪老师身体力行,他自己也在认真阅读马恩列斯毛呢。

    第二天中午,学校工宣队突然宣布对受审查人员加强管理,“5·16”小院里气氛陡然紧张,受审对象一律不得离开自己的宿舍,即使上厕所,也得由看管人员陪同。晚饭以后,又陆续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消息。

    原来今天上午,原校革会副主任、教语文的路老师在批斗会场结束后被押送回头的时候,突然翻越栏杆,从三楼跳楼自杀未遂,大腿多处骨折,可能会留下终身残疾。

    路副主任在“文革”初期是红卫兵团的高参,后被结合进校革会,分管教学。文建国知道的路主任是一个老夫子式的老师,说他是红卫兵团的高参,那仅仅是因为同在一个派别,他又是全校公认的老师当中的笔杆子,红卫兵团的一些重要文章都自觉地向他请教。至于他是不是“5·16”?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路主任跳楼自杀一时成为江中,乃至全市的重大新闻。在“5·16”小院子里,大家沉浸在一种兔死狐悲的氛围之中。

    两个押送他的学生,正是负责看管他的学生,都是路老师当时任教班级的学生,一个是班长,一个是语文课代表,均为他的得意门生。

    正是这两个学生今天在批斗他的现场毫不留情,下手之狠,令人发指。他们除了规定动作,还自觉增加了自选动作,在大庭广众之下,充分表现出革命小将的造反派精神,无私无畏。

    路老师站到台上以后,他们把路老师腿弯子一蹬,就让他跪下了,然后再死死掯住他的双肩和头颅,让路老师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路老师想反抗,可根本无法动弹,只是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几声哀嚎。

    台下的老师多数不忍,低下头。他们没有想到,又回到“文革”初期了?

    “士可杀不可辱”。路老师泪流满面,他在深深地自责。

    语文课代表可他自己认定的。该同学文笔流畅敏捷,口头表达富有激情,口齿清楚,思路清晰,作文说话妙趣横生。现在好了,自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富有能量的掘墓人。

    不知道路老师的纵身一跳,与两个看管他的学生有何关系?即使学生的作为,是他自杀的直接原因,但那时革命小将的革命行动多了去了,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大惊小怪的。你这是自取其辱,自取灭亡!

    深夜,又是丑时,建国又推开了倪老师的门。倪老师先端起碗盏递给他。文建国今天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他笑笑说:“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吃,不是问题;不吃,还是个问题。”倪老师也开玩笑。

    “可怜路副主任,拿学生的过错惩罚自己,何苦来哉?”倪老师一边说,一边摇头。

    “真是惊心动魄。”建国接过话题,“当时怎么就没人拉他一把呢?”

    “拉得了今天,拉不了明天。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听说那两个学生还是班干部哟,高中生了,怎么一点修养都没有?”

    “班干部怎么啦,不是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吗?高中生又怎么啦,你算算他们读书的时间,其实他们连小学也没有毕业呢。”

    文建国扒扒时间,真的,这一届高中生66年的时候是小学五年级。唉,我们已经可怜了,高中没有读完就算是高中毕业了。他们更可怜,连小学也没有读完。没有读完小学,读初中;没有读完初中,读高中,怪谁呢?何况这几年,又是读的什么书呢?

    “悲剧,老师的悲剧,学生的悲剧,时代的悲剧。”倪老师平静地说完,平静地抽着他的烟斗,若有所思,好像什么话也没说。

    文建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是要吸取屋子里烟味,这时候的烟草味,以及倪老师吸烟的姿态对他产生出强大的诱惑,让文建国很想尝试一下。

    他坚定地向倪老师提出要求,给我抽一袋。

    文建国第一次抽烟,是与廖进军要的,今天是与倪老师要的。

    文建国一边吸烟,一边把玩烟斗。烟斗上刻有“光与真理”的英文字母,他记住了。

    抽烟在相当多的文学作品里往往都是对一个男人刻画的神来之笔,似酷似帅,似乎凡是男人就应该抽烟,凡是男人在极度高兴,或极度痛苦,或极度无聊的时候都需要抽烟。

    文建国已经有了抽烟的感觉。

    文建国望着倪老师,觉得他很伟大,往往是一语道破天机,却又不动声色。

    他那紧锁的双眉,那冒出缕缕青烟的烟斗,在这半明半暗的一方斗室里,分明蕴藏和闪烁着“光与真理”的无穷智慧和力量。

    后来世俗生活中抽烟斗的人很少,抽烟斗的人也显得另类。文建国一直是芸芸众生中,极普通的一员,所以他后来还是以卷烟为主。在私下的场合,他把抽烟斗作为把玩的乐趣,想起来了,便兴致勃勃地买一盒烟丝回来,过几次瘾。

    今天夜里的抽烟,把玩烟斗,是值得文建国长期回味的一个场景。他与倪老师结下莫逆之交,也跟倪老师学会了抽烟斗,并且开始下意识地模仿起“文学人物”。他的烟瘾也就从此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