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建国疑似五一六(二)
作者:笨笨的姥爷      更新:2020-04-07 19:48      字数:2184
    ——撤销原来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及其办事机构,重新设立文化革命小组,隶属于政治局常委之下。

    ——在我们开始反击资产阶级猖狂进攻的时候,提纲的作者们却提出,“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这个口号是资产阶级的口号……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同资产阶级以及一切剥削阶级的谬论的斗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根本谈不上什么平等。

    ——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文建国当时无疑是《“5·16”通知》的忠实拥护者,文件是中共中央发的,一个革命青年不听中央的,听谁的?但《“5·16”通知》与“5·16”反革命组织是什么关系,他搞不清。

    他随口背了几段《“5·16”通知》,还问工宣队,这两者是什么关系?工宣队也不知道他背得对不对,反正人家背得滚瓜烂熟,心想这些个小知识分子也不是那么好玩的,千万不要和他扯远了,只能就事论事,一是一,二是二;丁是丁,卯是卯。

    工宣队与文建国反复交锋了几次,文建国就是不开窍,始终不知道应该交待什么,工宣队只得启而发之了,说,重点问题是“4·23”武斗第三天的“徐州之行”。

    文建国这才恍然大悟,说,您早点这样告诉我,不也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我说。于是他爽爽快快地把“徐州之行”说了一遍。

    “信件的内容是什么?”

    “不知道。”

    “你还带回什么消息?”

    “没有。”

    “妈的个巴子,不等于什么也没有交待么?”

    “是没有什么可交待的,本来我说没有好交待的材料,是你们硬让我讲的。”

    虽然是一问三不知,但文建国的态度好极了。本来他极端反感别人与他说粗话,可他接受了上次教训,不再与工宣队师傅顶嘴。工人同志大老粗,嘴里带出粗话,也是人之常情,而且都是国骂,可以理解。自己不能太小资习气了。

    工宣队又问:“你和叫你送信的人还有联系吗?”

    “有啊。”

    “他人在哪?”

    “在部队。”

    “他家在哪里?”

    “在江州。”

    “他父母是干什么的?”

    文建国一愣,看来工宣队是真的不知道,他突然就开心地笑了。

    “笑什么笑?问你话呢!他父亲是……是谁?”

    “是——江州——军分区——廖司令。”文建国不紧不慢,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说出了在江州大地上大名鼎鼎的廖司令,他看到两个工宣队师傅都怔了一下。

    不久后的一天,文建国打扫院子,突然就发现倪老师也被关在同一个院子里面,他一阵惊喜。

    倪老师站在自己宿舍的窗子口抽烟,手里拿着烟斗。他拿着烟斗对着文建国抬了抬,微笑着呢。

    倪老师的头发依然乌黑贼亮,只是发型没有了“艺术家”的风度,改成为国标式的二八开了。建国还记得当时校内大字报上批判他的措辞,“不知廉耻地昂扬着他那并不高贵的头颅”。后来听说他没有再用头油什么的了。他随身携带一小瓶清水,每当头发紊乱的时候,他就随手倒出一丁点儿在头上抹抹,既不犯法,也不花钱,绝对不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别人还不注意。他始终保持着有型有款的发型。

    文建国向他挥挥手,又赶紧放下,他慢慢地朝着倪老师的方向扫过去。

    倪老师摇头晃脑,吟诵着贾岛的名篇《题李凝幽居》,“……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

    倪老师怎么把这样的名句念错了?是的,他又吟诵一遍,并且正盯着文建国,“……,僧‘推’月下门。”

    千错万错,这个“敲”字怎么也不可能错。这首诗正是通过一“推”一“敲”扬名的。建国抬头与倪老师对视,倪老师居然又是一遍“僧‘推’月下门。”

    建国似有所领悟,他在地上用苕帚画上一个大大的“!”,就匆匆往回扫了。

    当天夜晚,文建国靠在床上假寐,丑时一到,他悄悄地下床,拎着一只空水瓶大大方方地走向倪老师宿舍,轻轻推开倪老师的宿舍门。文建国有点得意,像他想象的那样,门是“推”的,不是“敲”的。

    倪老师看他进来,看看手表刚过丑时,他很满意学生的悟性。两人相视一笑,都很舒心的样子。

    一盏15W的白炽灯用一张白纸卷成的灯罩子套着,仅有的一束光线聚焦在书桌上。和文建国住的宿舍几乎一模一样,窗户下面是一张课桌作书桌用,一张学生坐的长条课凳,另有一张课桌放在床脚边,上面放着水瓶、饭盒和碗筷等杂物。

    倪老师让文建国坐在课凳子上,把半个馒头放进白砂碗,再在一个玻璃瓶子里舀了三勺子白砂糖,倒进半碗开水递给他。

    夜半更深的,文建国本来就饥肠辘辘了,他真的很想吃。

    倪老师端着碗站在他面前,也不说什么。

    文建国站起来,向倪老师躹了一个躬,接过碗,用调羹搅了两搅,就狼吞虎咽地把半个馒头连汤带水地消灭了个精光,直到吮吸不出一丁点儿带着甜味的液体。

    这是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春夜晚,自己竟然很贪婪地吃掉了倪老师晚餐省下的半个馒头,还有三勺子白砂糖。文建国没有说出一句感激的言语,但这让他可以一辈子刻骨铭心了。

    倪老师看他一口气吃完,轻声感叹了一句,这是一个永远吃不饱的年代。倪老师点上烟斗,深深地吸上一口,坐在床沿上,问道:“怎么样,生活得怎么样?”

    文建国露出苦涩的微笑说:“还好吧。”

    “农村生活怎么样?”倪老师又问。

    “我已经在大队完小做代课老师了。马马虎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文建国实事求是地回答。

    “那就好。”倪老师点点头。

    “只是不知道今后‘何去何从’?”文建国露出渴求的目光,他希望得到倪老师的指点。

    倪老师自然也不知道何去何从,自己还是泥菩萨呢。他默默地注视着建国许久,才说:“好自为之。多读点书吧。”

    两人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