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文家大院空悠悠(一)
作者:笨笨的姥爷      更新:2020-04-05 21:25      字数:2058
    父亲自幼离开农村老家后,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就是全家下放,他仍然悠哉游哉,好像回老家探亲。只是文宅大院空无一人,让我倍感凄凉。                       ——文建国写作笔记摘录

    文建国下放以后,回家过了一个春节,今天是他十个月以后第一次回家。十个月,是他第一次离家最长的时间,等他坐的长途汽车到达江州的时候,家家户户已经亮起了昏暗的灯火。

    这一天正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生日,星期五,等建国到家的时候,父母已经吃过晚饭。建国说,正好吃碗面条吧,他没有提起领袖生日的话题,他自己自然也没有吃生日面条的雅兴。

    父母的行李已经准备就绪,三天以后就出发了。至于付晓霞提出让父母下放到付家村的话题,根本就没有容他可说的余地。木已成舟,再说就是废话了。他还认定付晓霞那个突然的拥抱,仅仅是一闪念而已,自己万万不可当真。

    建国这次回家的主要任务,是见个面,道个别。这是母亲提出来的,她想得很周到,今天分别,不知道哪天能够再见面。

    建国问爸爸妈妈还有什么交待的事情,他知道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无须自己安慰他们。事情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父母此行的目的地是父亲的老家,那边已经为他们安排了住宅,好的是他们还有自己的工资生活费,虽然工资打了折扣。

    父亲说,仓巷住厌了,换个环境,可能带来好心情。其实他是在自我安慰,自我调侃,或者说,主要是为了安慰建国的母亲。

    蒋淑娴的表现则充满着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味儿,建国想起两个成语:如丧考妣,行将就木。可他根本不可能说予母亲知道,他也无法安慰母亲。母亲絮絮叨叨,整整一夜“痛说革命家史”,好像交待后事一般。

    周日即12月28日下午,母子再次离别,母亲很是悲观。父母亲是星期一出发(单位有大卡车送到目的地),从而保证了69年度单位职工下放任务的完成。

    建国必须星期天下午赶回去,保证不耽搁星期一的课务。父亲支持他这样做,年轻人以工作为重,同时他也想,不能让建国送,免得他母亲哭哭啼啼,给单位的人看到没意思。

    星期天中午一吃过午饭,建国就要先回乡下了,母亲自然又是落泪。建国下放和春节回来探亲,她没有落泪,因为那时家还在,只要有家在,孩子们就会回来。显然她的落泪是因为全家下放,这一去哪天才能回来,还是一个未知数。现在全家六个人,分散在五个地方,且大女儿杳无音信。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让后来人,更多地理解为一种美好愿望,其实它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写照。

    今天上午,她一边烧饭一边垂泪,饭菜里有多少她的泪水是无法估量的。吃饭的时候,文巽善看到她双眼通红,开了一个玩笑,说今天不但菜咸,饭也咸了。蒋淑娴自是眼泪涟涟,哪有心思答理丈夫的玩笑。蒋淑娴一个劲儿地往建国碗里夹菜,好像生死离别,吃饱了好上路一般。建国味同嚼蜡,却时时陪着小心。

    文宅大院的后两进已经分别住进了两家人家,都是同事或朋友介绍的,房租是极低廉的。第二进的房子,文家保留了东西两边的厢房,有儿子有女儿在外,以后他们回来总得住一住吧。

    在全家下放的前一周,文巽善的单位主动帮助文家在第二进的西厢房北侧开了一扇边门,留出一条过道,给后两进作大门用,也算是对文巽善下放态度良好的奖励。

    文巽善对下放没有任何的非议,且积极配合。他在家里和蒋淑娴偶尔发句把牢骚还是有的,又担心她的情绪,所以他即使发牢骚也很收敛,点到为止。

    可是令文家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下放两年的时间内,居住在二进和三进的邻居,串通一气,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办法,把文家的二进和三进的房产收归国有,成了国家的房产,就连二进的两边厢房,文家有居住权,但一样要交房租给甘露公社房产科。

    后来建国问起房产的事情,母亲却很大气地说,交了就交了。你们是没有房子住,还是差几个零用钱?

    昨天晚上母亲与建国讲了大半夜的话,把她知道的家庭情况,全部告诉了建国。这全家的日子今后究竟怎么过?她实在没有把握。作为文宅大院的女主人,她觉得自己真的难以支撑。

    大哥怀祺和同学一道在苏北某劳教农场军训、学农。他这个白专道路的典型一直是学校的内控对象。终于有一天,他的“反革命言论”被同学披露,军代表让他老实交待,是怎么为中国最大的走资派喊冤叫屈的,是怎么攻击“文革”伟大旗手的?

    文怀祺不以为然,平时他怎么说的,他就向军代表怎么汇报。因为他认为自己说得不错。这还了得?他当时就被军代表戴上了手铐,从军训驻地的河东分场押送到劳教犯呆的河西分场。

    二姐怀华在苏北农场,政治上倒是挺追求进步的,只是个人问题不没有解决,眼看就是老姑娘了。听说她谈了一个和她一起到农场去的同学,两人关系好着呢。她只是一味地追求进步,也不知道何时可以回江州?

    还有你大姐怀琴,算来也快二十年了,至今仍然杳无音信。

    “你看你们姊妹兄弟四人,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母亲说到最后,以泪洗面,并且把责任归咎于四个孩子。建国没有办法,只是陪她呆坐,看到母亲自己不哭了,才起身打来热水,整好毛巾把子,给母亲擦脸,给母亲换上热茶。

    母亲说得建国满头满脑的心思,他没有想到自己姊妹兄弟四人的生活竟然是如此惨淡,自己好像还不错,在农村下放还挺自在的?建国第一次有了四面楚歌,朝不保夕的感觉,家庭所有成员一个个都是泥菩萨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