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蘆葦灘亞男痛哭(二)
作者︰
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2-26 23:37 字數︰2225
一套路邊的民房,也是獨門獨院。背蔭處的屋檐上還散落著長短不一的冰稜,一根根都是齜牙咧嘴地露出些許猙獰。
尤亞男示意文建國可以走了,文建國欲言又止,他抬起右手在腰間揮了揮,緩慢地向後退去。
偶爾見面的曾經同桌的男女同學,竟然是相互無語地道別。
那辰光,江州市區東北角上的浮玉山南岸江邊,零零散散著面積大小不等的蘆葦灘。
條件稍好的家庭是禁止孩子上蘆葦灘的,說是接觸到了蘆葦灘的水會得大肚子(吸血蟲)病。每年冬天,都有窮人家的孩子來撿拾已經敗落在地的蘆柴。
如今的人們在經濟生活水平提高以後,看重蘆葦灘濕地的生態價值,它不僅僅是鳥類棲息,覓食,繁殖的家園,而且也是城市的肺部。
可當時的尤亞男只知道,一旦蘆葦干枯萎縮了,它的桿、枝、葉全都是柴火,而且是不要錢的柴火。冬天的蘆葦灘就是一個天然的燃料大倉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只要人們舍得花功夫花氣力。
存活在水里的蘆葦,被江水不斷浸襲,在其離水面二三十公分的底部自然形成晶瑩剔透的冰雕,似花似網似練,閃爍著異樣的光圈,以脆弱的軀體,抗御冰天雪地的寒冷,經受風雪的侵襲和人們對它的冷落。岸邊的,沒有水的濕地上的蘆葦,則逐漸干枯直至死亡。那時的人們需要解決溫飽問題,而根本無暇顧及環保,也沒有任何人提及環保。
不遠處的浮玉山,是萬里長江中唯一的一座四面環水可供游人觀光探幽的島嶼,猶如中流砥柱,即使是冬季,它也因多有古樹名木而滿山蔥蘢蒼翠,宛若碧玉浮江。
尤亞男曾多次習慣性地眺望浮玉山,記得還是剛剛從省城搬家來到江州不久,母親帶著來過一次,雖然也只是來去匆匆。如今那萬佛塔、三詔洞和古炮台的印象早已模糊。母親既沒有時間,也沒有錢,更沒有情趣,再帶孩子光顧。尤亞男自己也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想到浮玉山玩玩的奢望。那里是有錢有閑人的天堂,尤亞男不想。她知道,想了也沒有用。
冬日傍晚的蘆葦灘,余光映照,一派暖色。但尤亞男沒有一丁點兒的閑情逸志。進入寒冬,每隔一天,她放學後就要往返十幾里,撿拾一大捆蘆柴背回去當柴火。前幾天雨雪連綿,昨天西北風一刮,天就放晴了。今天再不來,家里的蘆柴就斷檔,雖然不至于斷炊,但燒煤球是要花錢的。偉大領袖曾經說過,“節省每一個銅板為著戰爭和革命事業”,尤亞男還不無自嘲地念叨了一句。可“戰爭”“革命事業”在哪兒呢?與自己有關嗎?她沒有再關心“戰爭”“革命事業”的下文。
蘆柴內骨子里還是濕的,尤亞男手上的凍瘡雖然有破布條包裹著,但在凜冽的西北風里,還是發出鑽心的疼痛。
夜色已經降臨,四周沒有了人煙。她將一捆被她平整得扎扎實實的蘆柴,按照習慣做法,晃蕩兩下,借著蘆柴捆晃蕩的慣性,朝背後一甩,就可以背上身了。可今天她失敗了,蘆柴的份量太重,沒有背上身,自己的身子卻被蘆柴捆撞倒在地上。
她突然就哭了,哭的聲音很大,哭的時間很長。
刺骨的西北風,嗦嗦作響的蘆葦,伴隨著她的哭聲在漆黑空曠的蘆葦灘上空顫顫悠悠的傳得很遠很遠。她哭得很爽,哭過以後,氣血通暢,她爬起來,第二次晃蕩起蘆柴捆,背上了,還沒有完全干透的蘆柴很沉很沉。
亞男小學畢業當年沒能考上初中,什麼原因,不知道。可以有多種猜測,但那只是你自己的,或他人的估摸。官方的或組織的沒有任何人在任何時間給予她一個實事求是的答復,或者哪怕只是在若干年以後,給予一個歷史性說法。
沒有必要啦,多大的事兒!遭遇尤亞男這樣待遇的人,多得去了。
第二年再考,一開始仍然沒有被錄取,等到開學以後,有甘露公社辦的民辦初中——甘露職中派人上門,熱情地送來了《入學通知書》。尤亞男是既慶幸自己還有書讀,又老大不以為然地勉強接受了現實。
她覺得自己倒霉,父親不在了,家庭生活困難也可以克服,比自家困難的還多著呢,最讓她難以承受的是,為什麼不能像文建國和史靜那樣上紅旗中學,或者起碼的也是一個公辦初中吧,或者起碼的是不要耽擱一年吧。
第一年失學,她貓在家里哪兒也不去,怕見到小學同學是無疑的,就是史靜主動上門找她玩兒,她也躲避。她包攬了所有的家務和針線,閑暇時間讀書,讀父親的藏書。她也在舊書店買來初一課本自學。其實,用尤亞男自己的話來說,那時是想多讀書,可是為了生活,為了減輕母親的生活壓力,她還得掙錢。于是在大多時間里,她很不情願地放下手中的書,糊骨子,糊火柴盒子。哪個任務要得急,就先忙哪一個。一張骨子多少錢,一百個火柴盒子多少錢,都在心里數著呢。雖然多為毛票,有時還得數著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幣,但那都是實實在在的人民幣啊。如果沒有任務下來,雖然不忙了,可收入也沒有了,讀書好像讀得也不那麼實在。唉,還是忙點好。讀書真的那麼重要嗎?
無論是糊骨子,還是糊火柴盒子,打制漿糊是必要前提。尤亞男心靈手巧,如何將面粉用冷水調勻,如何再用多少度的開水沖就,並且是一手倒開水,一手拿著 面杖配合攪動,她都把握得恰到好處。漿糊的粘稠度適中,不干——干了浪費,不稀——稀了粘性不夠。糊起骨子、火柴盒子來她自然也是一把好手。
尤亞男糊骨子,大布小布她一律拉扯得平平整整,規定是七層的,決不六層。骨子的尺寸大小按照規定不差分毫。該曬幾個太陽的一個也不少。家里空余的門板,門口的牆壁都被骨子貼得滿滿當當的。骨子干透了,敲上去“ ”的了,再捆扎打包,再送貨拿錢。可惜的是,那時的人沒有品牌意識,或者說“骨子”無需品牌,否則的話尤亞男糊的骨子,她就可以出名的。
糊火柴盒子,是一件細末活兒。糊火柴盒有個木質的小模具,一個火柴盒大小的五面體模塊,瓖嵌在如小人書大小的底板上,火柴盒子的內盒就在這個小模塊上編排成型。